================= 书名:云间风 作者:冬飏 文案: 从一个小女孩的视角,讲述她和与生俱来的残酷命运奋力抗争,在异世界经历风起云涌,并最终成长为守护天堂之神的故事。 命途多舛的星晴从小性格乖戾自私,一次意外让她离开了战火纷乱的世界,来到云端之上如童话般的天堂,遇见了掌控风之力量的七神之一风音。 那里宁静美好、四季如春——一边呼啸着一边旋转的风轮、一望无垠的香草花田、触手可及的星河…… 打架、胁迫、闯祸……似乎不论她做什么,都会被他原谅,幸福之门似正向她敞开…… 然而,永不停歇的历史洪流早已席卷一切,裹挟着她奔向那唯一且注定了的结局…… 云海的标志性事物与他一道躺在她记忆深处,成为那颗永远璀璨明亮的宝石,亦成为她的生之所向。 那如一阵风般拂过她心头的人,是否会在时空的尽头,等待她的抵航? 【创作初衷】 对星晴来说,很多事情,不是依靠一些选择,甚至个人的力量,就能有所改变的。 若命运如洪流,那她就是沉浮其中的一粒沙。 或许这才更接近人生真正的模样,幸福总是与悲哀交织在一起,聚散离合,苦中取乐。 【关于甜虐】 先虐后甜再虐后甜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末世 搜索关键字:主角:星晴,风音 ┃ 配角: ┃ 其它:小清新,童话,天堂,末世 ==================   ☆、第一章 流离   暗灰色的战机轰鸣着划过被雾霭笼罩的城市,一架接一架,拖着长长的污浊的尾巴,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中折射出诡异的光。   这是公元一八五一年的初秋,一年前,塔塔尔国对东青国宣战,短短一年内,东青国迅速战败,两座城池接连被占领。战火很快就蔓延到了距离傀儡城市不到三百公里的风铃镇。连年战乱,已经让镇上的人们饱受饥饿和疾病的折磨。   许多年以前,当战争还未将魔爪伸向这片大陆时,这个地图上毫不起眼的小镇因其舒适宜人的环境与朴实单纯的民风吸引了许多向往清静恬淡生活的人们前来居住。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穿过小镇,将位于其北面的风明市与南面的哈伊市连结在一起。风明市以其商业著称,而哈伊市是粮食产业中心,夹在它们中间的风铃镇则显得黯淡许多。八方环绕的青山一定程度上阻隔了这里与外界的联络,或许正因如此,风铃镇的居民们拥有大城市的大多数人们所不具备的怡然自得的心情。他们守着自己的一份产业,甘于平庸,从容悠闲地度过每一天并乐在其中。凡是路过此地的旅者们,或多或少都会被这份心情所感染。直到有一天,它成功地吸引到了一位大人物。   大约七十多年前,一位十分有钱的商人来到了风铃镇,用自己经商得来的钱财为自己打造了一所带别院的豪华别墅并住了进去。这件事在当时十分轰动——这种豪华住所在风铃镇是不多见的。没有人知道这位商人从前的经历,人们只知道他来自塔塔尔国,以及他的名字——“比·乃翁”。这位神秘的商人死去以后,便将他的财富悉数捐出用来将自己的别墅改造成一所慈善学校,这所学校因而得名“比乃翁学堂”。   如今的比乃翁学堂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腐朽褪色的屋瓦压覆在因损坏而剥落的墙面上,斑驳的泥黑色墙角里丛生着杂草与灌木。在距离学堂不远之处,院落的一隅,有一座用干草搭建的简易屋棚,用作无家可归的学生的容身之处。战争夺走了这个镇子的安宁与祥和,街上充斥着拖儿带女的颠沛迁徙之人,饿殍遍野,哭声漫天。那些曾经令风铃镇住民沉醉其中并引以为豪的怡然与从容,与那些闪耀着的生命一道在熊熊燃烧的战火中化成了灰烬,并随风而逝了。   战机划过天空,落下漫天纸单。   一位老妇人正站在一栋矮房二楼的过道上,当她望见这一切时,便凭栏急切探出上半身,用欣喜的声音嚷道:   “快看!是飞机!政府要给我们派发救济粮了!”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在她背后窜动着,慢慢显露了出来。那原来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孩童,他那对圆润黑亮的眼珠嵌在状如枯树枝般的肢体上,令这一切显得极为不相称。他将自己母亲的下裙摆揉皱了捏在手里,使劲向下扒拉着,许是期盼着刚才那句话能给自己带来下一顿餐食。   然而美好的希望待到看清在空中翻飞的纸片时便破灭了。人们争先恐后地抢着纸片,随着第一个读完纸片上内容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人爆发出第一声惊叫,人群便炸开了。   “是空袭!就在明天早上,塔塔尔的战机要来空袭了!”   “大家快去避难吧!快去!”   犹如石块没入湖面惊起的阵阵涟漪,这一消息以各种方式迅速传扬开去。原本就已颓败破落的风铃镇愈更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恐慌之中,那不知从何时起氤氲其上的暗黄雾霭也显得愈更厚重了,仿佛永远也吹不散,冲不破。   “号外!号外!风明市已经陷落!军队今夜要撤退到风铃镇!”   卖报的从街那头吆喝着走过来了。他头戴一顶破毡帽,帽檐下扬着一张因久经日晒风吹而布满深红褶皱的脸,他的眼球虽向外突出,但却很有精神——这足以使他的神情风度与周围的人们区别开来。他原是一家报社的编辑,当战况逐渐不利,他的同事们都陆续离开,唯有他留了下来。在他的观念里,一座没有报社的镇子与死亡并没有什么两样,尽管这座闭塞的小镇是那么微不足道,以至于它的衰亡甚至不能使一百公里开外的风明市民皱一下眉头,他仍然觉得自己应当肩负起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为了镇民,拿起笔杆,奋斗到最后一刻。   他亲自揣着一摞报纸来到了街上。   这或许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大概不会知道,那些卖报的小伙子们平日里曾经遭受了怎样的戏谑与逗弄。他也想不到,这个镇子里竟会活跃着这么一帮令镇民嫌恶唾弃的臭虫。   对他这么一个整日待在办公室,一边咬着笔杆一边望着摊在面前的地图苦苦思索的“文人”来说,孩童便是正直纯洁的代名词,学生便是整个镇子、乃至整个东青国未来的希望,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   转眼间他的帽子不翼而飞,手上的报纸散落一地,一阵因恶作剧得逞而爆发出的欢笑声钻入他的耳朵,刺激着他的神经。一个脏兮兮的小家伙钻入他的□□,令他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上。他张嘴喘着气向四周望去,而令他更为震惊的是,过路之人对于他的狼狈模样仅付以不以为然地一瞥,便迅速扭过头去,嘴里甚至还发出些轻蔑的感叹声。   几个孩童蜂拥而上,许多只黑乎乎的小手在报纸堆里一阵拉扯,在那上面留下了一些印记。一名女童捏着皱作一团的报纸转身欲跑,忽改变了主意,回身抬脚便要往报纸堆里踩几脚。此时那可怜的卖报的才回过神来,往前一扑,一手护住地上的报纸,一手便往那孩童身上抓去。   “顽皮的小鬼,别想跑!”   那女童见状,伸出的脚在空中转了个弯儿,机敏地翻了个跟头,往旁边一条小巷里钻进去。那卖报的只扯下来一点儿她上衣摆边缘的破布料。   她在小巷中跑着跳着前进,拐过七八个弯儿,继而钻入了一条更加阴暗狭窄的巷道。在巷道的尽头,墙根边有一个弃置已久的朽木箱子,箱子脚下堆满了沙土。她蹲下身,歪着头用手扒着那堆沙土,嘴里时不时蹦出些极其难听的脏语。不一会儿,她便从沙土里翻出一个用旧报纸包裹的物什并层层打开,里头是一小块雪白的馒头。她将刚得来的报纸铺在地上,正打算将馒头放上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放下馒头,重又拿起地上的报纸开始认真地读起来。就在此时,一只徘徊在附近的土狗悄悄凑近,将地上的馒头叼起然后迅速跑走了。它觊觎这份口粮许久,如今是终于寻到了机会。女童从地上跳起来,将报纸揉成一团塞进衣袋,骂骂咧咧地拔脚就追。   巷道的尽头,一人一狗在地上扭打着,不久以后以一方的胜利而告终。   她掐着土狗的脖子,用力撬开它的嘴,从里面一阵乱掏,却仍然掏不出来任何渣滓,因而气得用手锤地面,差点哭出来。她慢慢直起身,朝地上的死狗踢了一脚,便回头往巷口走去。   她往比乃翁学堂的方向走去,确切地说,是往比乃翁学堂公共茅棚的方向走去。   她和那群戏弄卖报先生的小孩们一道来自比乃翁学堂。比乃翁学堂的学生分为两种,一种是家庭贫困生,一种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她便是后者。她所处的群体一直以来便属于社会的底层,对于他们的死活,人们向来是最漠不关心的。在和平时期,镇民们愿意用最慷慨的心包容他们,偶尔给予无私帮助用以满足自己表达善意的欲望;然而在战争年代,留给这帮整天不学无术、东游西荡的街溜子的,就只剩下鄙夷与唾弃。五年前,当东青国与塔塔尔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比乃翁学堂因其来历转眼间成为了镇民们发泄愤怒的首要对象——他们列队举着横幅,长久地站在学堂门口,要求拆除这所学校,并理所当然地遭到了一些阻挠与反对。暴动发生了,一些古老的建筑物遭到了破坏又被重新修缮;在这所慈善学校读书的学生被认为是“反动败类”,他们本已穷困潦倒,如今连名誉也丧失了。   人们早已对这群学生的一切所作所为司空见惯。他们常常三五成群地在街上溜荡,捉弄老实人并打群架。街边时而有死去的孩童尸体,许是饿死的,抑或是群架的牺牲品。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论他们的死因是什么,人们都不会对他们投去怜悯的目光或是给予过多关注。这些尸体过一阵子也就自动消失了,仿佛人间蒸发似的,并没有人看见过为他们收尸的人。   现在已是午饭时间,比乃翁学堂并不宽敞的茅棚被用作了临时饭堂。那里人头攒动,吵吵嚷嚷。学生们在一个大木桶前排成了长队,木桶后,一位脑满肠肥的中年大叔正提着大长勺为伸至身前的碗添满粥。   “又是稀粥……又是稀粥……我不想再喝这种东西了!”   听闻此话,打饭大叔伸长手臂,挥动长勺,将那位正在抱怨的小孩击得一个趔趄。   “爱吃不吃!每天有一顿饭给你吃还不知足吗?”   那小孩只好跪着立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一旁的墙角,一动不动地瑟缩着。   屋檐上的干草一阵抖动,门口下起了一阵草屑,一个身影从外头冲了进来。她从地上拾起了一只别人刚用过的破碗,排到队伍的末端,灰头土脸地四处张望着。   “该死!”打饭大叔抬手抹了抹眼睛,他被头上落下的草屑给迷了眼,“这该死的小鬼永远都毛手毛脚!”   她朝着木桶的方向瞪了一眼,随后将碗倒立过来,用食指撑着碗底并使劲晃动。她那额前的几缕碎发伴着满头乱发一同晃动着,眉尾夸张地扬起,凝成疙瘩的眉头下,一双大眼深陷眼窝。这或许本是一双天真灵动的双眼,然此时却散发着与年龄不相称的乖戾邪恶,再加上她那身永远沾满污泥尘土、褪了色的破布衣服,令她瞧上去令人无比厌恶。   “星晴!你可算是来啦!”   她望向正朝她走来的男孩,停止了手上的戏耍,随即换上一副自得的安然神态,“你瞧那死胖子的自大样!你说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去死呢!”   “先别说这个……对了星晴,上午的课你是不是又没去上啊?”   “上午一条土狗居然闯进了我的藏宝地,还抢了我的馒头,让我费了不少功夫!”她不屑地唾了一口。   男孩掂了掂手里的碗,望望里头所剩无几的稀粥,叹了口气说道,“今天的比昨天还少,这么晚来恐怕又什么也喝不到啦……听妈妈说,敌人就要打到这里了,还切断了到哈伊的运粮路线……我们才会像现在这样……挨饿……”   “够了,哀声叹气什么的,我都听得烦了!什么狗屁战争!?现在除了吃饭的事,我什么也不关心!”   “可是……明天学堂就不会开饭了,这恐怕是我们喝的最后一碗……”   “你说什么?”她立刻垂下拿着破碗的手,扭过头竭力用一种自认为最具威慑效果的目光望向男孩,扫视过整个饭堂,最终将视线落在木桶后那肥硕的身影之上,“这不可能!这样的话,明天我该去哪里找吃的呢?!”   “你还不知道吗?”男孩耐心地解释道,“明早敌军要空袭风铃镇,就在不久前已经发出了第一通警告。”   “空袭是个什么玩意?空袭我们就不该吃饭了吗?”   “不是的,空袭来了,我们就要逃命。全镇的人都必须去避难,否则要没命的。这种事情在东青也不是第一次了……况且,明天打了败仗的军队就要来到这里,如果不想被他们抢走吃的,就要快点想办法逃跑。”   星晴对关于逃跑的话置若罔闻。对于一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除了吃食之外没有什么能够再吸引她的注意。她像一只猛兽在猎物受到威胁时一样,咬牙切齿,眼中燃起凶怒的光,连男孩都不得不稍稍后退些。“我可不管!明天不让喝粥了,那我还能吃什么!”她将碗掷在地上,随即离开队伍直直朝着木桶那头冲了过去。这一响动立刻引起了打饭大叔的注意。   “你这死胖子倒是说说看,明天是不是就没粥喝了?”   打饭大叔斜睨了她一眼,吞了口唾沫,用一种及其不耐烦的声音给予了确认。   “那你让我吃什么?我会饿死的!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除了喝粥就没有别的东西可吃了?”   “你被饿死也不关我的事!”他终于忍不住咆哮着挥舞大勺,溅起的稀粥沫子洒在地上,“老子被逼把家里的储粮拿出来专供你们这些猫崽子,你们不但不知足,每天还要对我吆五喝六,难不成真把自己当祖宗了?”   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面前的女孩忽然扑过去攀住了自己的小腿张口就咬,他用双手拉扯捶打均无济于事。女孩厮闹嚎叫着抗议,他便抡起手中的长勺向着她的后脑勺击打过去,并终于结束了这场荒唐闹剧。   学生们吃完午饭,陆陆续续来到操场上。所谓操场,不过是将学堂门前台阶与院子口附近土地上的杂草清除以后所空出来的一小块平地。学生总管正站在台阶上,预备宣布一些重要的消息。刚才与星晴搭话的男孩倚在院门口的栅栏边,怯怯地搓着衣角,时不时朝着茅棚的方向望一眼。   “喂!石头!你在这里做些什么?难道又在等星晴吗?”   男孩抬眼应了一声,并立即引来了一阵轻蔑的嬉笑。“刚才的事我们都听说了,那不过是她罪有应得,要是我当时在场,一定还要照着她再来几下子,直到揍死她为止!你要是再跟她那样的人渣好,下场估计也会差不多吧!”   “你……只不过上次被她给打趴下了,到现在还咽不下这口气吧。”   “你说什么?”   石头迅速低下头,心里暗暗祈祷刚才的呢喃并未被听清。他吐出几句搪塞的话,便沿着栅栏向着茅棚的方向溜走了。   星晴躺在茅棚角落的干草堆上,浮肿的面部满是血迹,青紫色的眼眶将她的大眼衬托得愈发深陷。石头走过去跪在她身边,用衣袖为她擦脸,随后便一声不吭地待着,直到她□□着睁开眼,才挪了挪发酸的双腿,扶着她坐起身来。   “星晴……这太可怕了……你怎么敢跟死胖子动手呢?”   “死胖子怎么了?不过是个死胖子,竟然敢跟我斗!”   “可是……你受伤了……”   “我没事!”星晴不耐烦地打断石头的话,抬起手抹了把脸。她那咕咕叫的肚子适时地提醒了她还未吃午饭的事实。“你身上有吃的吗?赶紧拿给我!”   石头在身上摸索了好一阵,遂把上衣解开,从内袋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纸团。星晴探过身子,一把将纸团夺去快速撕开,从里头拿出半个拳头大的烧饼,直接吞入腹中,长出了一口气,抱怨道:   “只有这么点吗?太少了!”   “这是妈妈上周给我的,我……留到现在还没舍得吃呢!”他蠕动喉头,咽下一口唾沫,“星晴……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败军今晚就要撤退到这里了。妈妈说,从今夜开始,继续留在风铃镇将会十分危险,因为,”说到这,他顿了顿,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微弱,甚至开始微微发抖,“不知你是不是听说过……大家都害怕……那个‘反政府武装’……”   “你是说‘毒丹’?”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政府为了平息大家的恐惧,这几年一直采取封锁消息的办法,想把它从人们的脑子里彻底移去……但是这明显不可能。‘毒丹’就在距离这里不到五小时的地区驻扎,妈妈说它们会趁着败军元气大伤连夜发起偷袭。妈妈和我打算乘坐今晚最后一班列车离开这里,去投奔我大伯。”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浸着汗渍的车票,将它交到星晴手中。“大伯原本给我们寄了三张……妈妈没说过第三张票要给谁,于是我就把它偷了出来,我想着你肯定需要它。”   “你收下吧!……今晚七点五十分,西南方向火车站,一定要准时去呀!”   星晴愣住了。她望望石头,又望望躺在脏兮兮手掌中的票,这样重复了好几次。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过,以往的每一次行动,不论是捉弄、争抢或是打架,她从来都果决无畏。但现在不一样,她从未面临过这种情形,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不过她仍然开口,用习惯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这票我不要!”   “就算我有了车票,也没地方可以去。你让我去哪儿呢?依我看,还是这儿最适合我!”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石头有些着急,怯生生的小脸上,神情忽变得有些悲戚,“星晴,留在这里很可怕,我不想你死。我想好了,你跟妈妈和我一起去我大伯那儿吧!”   星晴已经垂下了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这阵沉默并没持续多久,她蓦地抬头,对着石头的肩膀猛地一拍:   “真是太够哥们了!这份人情我会永远记住的!”   见星晴似是答应了,石头的神色明朗了些。他摸着被拍过的地方,用略带羞怯的语气说道:   “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了恩人做这点小事不足为道。”   原来,石头曾经得罪三个小混混,被按在地上胖揍,是星晴挺身而出用学堂伙房烧红的火钳将他们打跑了,为此她还遭到了伙房管事的责骂。不过,她认为这是很值得的——事后石头将身上的三枚烧饼全给了自己,而它们也是那些混混袭击石头的原因。   他们便是因此事相识,并变得同现在般要好。星晴喜欢石头,那是一种源自伙伴之情的喜爱。只要石头身上有吃的,必定会分给星晴;只要生的白净瘦小的石头遭到欺负,星晴也必定会挺身而出。   在这个镇子里,石头是她唯一的朋友。   “我要回家收拾行装,”石头站起身,“刚才总管让寄宿生到操场集合,好像有重要的事情宣布,或许是和空袭有关。星晴你快去吧!”   星晴含糊应了一声,并未起身。   “……记住,七点五十分,西南车站!”石头已经跑至茅棚入口,仍不忘回头再次叮嘱,“我会去车上找你的!等我!”   待石头走后,她从衣袋里掏出那份已经被揉皱的报纸,展开仔细抹平,认真地又看了一遍,遂将报纸与车票一同收好,向棚外走去。她没有去操场集合,而是在灌木杂草的遮蔽下沿着栅栏走到一处破口并翻出了学堂。   她往自己的藏宝地走去。她要去那里收拾行装,顺便再整理一下有些混乱的思绪。   位于风铃镇东南方不到三百公里的风野村,坐落在大青山脚下。这里的人们与哈伊市一样以农耕为生,终日劳作忙碌。星晴的外婆住在这里,尽管她并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提起。她的外婆是一位利索能干的农妇,颇受当地人称赞,而一生中令她最不中意的事情之一,便是得了星晴这么个外孙女。在外婆的眼中,星晴是个不中用的女孩儿,在家白吃白喝,长大后嫁做他人妇,顽劣不驯,游手好闲,一无是处,养着还不如卖给他人。偏偏星晴父母早年离异,长居外地不归家,并各自组建新家庭。星晴成了外婆的出气筒,动不动便拳脚相加。为了逃脱被卖作童养媳的命运,星晴逃出了风野村,在风铃镇流浪并被慈善学校收留,再也没回去过。   这些年,不论是东青与塔塔尔的恩怨,还是毒丹的暴行,她从未了解过,也根本无暇多想。战争对于她是遥不可及的事物,如同珠宝之类的奢侈品对于穷人一样。东青的节节败退,仅给她带来一种影响,即周围那些曾“锦衣玉食”的粗鲁人们一夜之间忽成了她的同类,衣着破烂,一文不名,这令她幸灾乐祸。关于避难,她尚未有任何概念,在她心里,隐隐觉得或许死去会比现在这样活着更痛快些。   不过现在,她手里握着车票,竟然开始思考这些,并感到一丝恐惧了。正因有了求生的欲望,才会诞生出恐惧这种情绪。她突然发觉自己渴望活下去,开始害怕变成那些街边童尸的命运。   巷道尽头的天空被高耸的墙壁切割成窄条,黑云压顶,雨滴零星。星晴仰着脸,点滴凉意冲破潮热的空气,砸在她面上。   如果我去了石头的伯伯家,他们会欢迎我吗?石头的妈妈如果知道了我的事,会不会将我赶出去?会不会打骂我?   她一边感受着新奇的恐惧情绪,一边幻想着这次冒险可能造成的后果。最后,她焦躁地跳下箱子,在滂沱大雨中朝着火车站跑去。   风铃镇西南车站内,人们互相推搡拥挤,生怕错过了今晚最后一趟前往西方的班车。人们不时互相交流着这场战争的最新情报,时而传来一阵骚动。然而从人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恐惧神色与闪躲的眼神,可以猜测,人们绝非只是恐惧战火。毒丹的猖獗早已在人们心里留下巨大阴影,而就在毒丹扬言要对政府军队“釜底抽薪”的言论发布不久的这天——这不寻常的今天,恐惧比以往何时都要蔓延地更迅速,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涌动。   一阵刺耳的汽笛声破空而来,金属碰撞声由远及近,那个时代特有的老式列车进站了。似是被这庞然大物即将带来的未知旅程所震慑,星晴放缓了步伐,踏上台阶时,她便收敛起一切不安的情绪,以惯有的不可一世、嚣张乖戾的神气与态势跑跳着往里走去。   正在检票的车站卫士神色一凛,跨过一步,五指一张阻住了她的去路。多年的职业素养让他的嗅觉异常灵敏,更何况星晴的神态与装扮在人群中又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小妹妹,你父亲母亲呢?”   “我没有。”一个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的票哪里来的?无父无母,你如何得到票的?”   他伸出被皮手套裹住的食指,戳着星晴的胸口,“我最痛恨的,便是小偷!尤其是你这种塔贼养的‘反动败类’!”   一石激起千层浪,反动败类一词掷出后,人群中那些本或心存恻隐的,此时也侧目而视,神色漠然了。   “凭什么说我的票是偷来的?”星晴不依不饶,汹涌的怒意从她眼里激射出来,恍如一只危险的小猛兽。“我看你才是塔贼的败类!”她发出一声尖刻的嚎叫。   车站卫士从喉咙里咕哝出一串骂人的话,拽住星晴将她从队伍中拖出来摔在地上,夺过她的票,“当然是偷的!我怎么会看错!”   “还我的票!你不仅不让我上车,还把我的票抢走,你这塔贼的败类……”   一个拳头将她的后半句脏话给打回了肚里,她捂着脸滚在地上,疼得说不出话来。卫士处理此事向来经验丰富,他叫来另外两个同事将星晴拖走,自己遣散了人群,又回到正常的工作中去了。   从小到大的经历造就了她对伤痛的习以为常。甚至愈是疼痛,她便愈战愈勇。打压不能挫败她的气焰,反而会令她更加疯狂。当她被卫士拖到了车站后部的看守室里后,她便如离弦之箭般离地而起,企图发起反击。卫士们捉住她的四肢,将她往墙上一次次地撞击。她晕过去了,卫士们终于解决棘手的事情,舒了口气,歇了会儿便去寻麻绳来捆她。可他们回来后却发现她不见了,窗户半开着,窗槛上留下了泥印,还有血迹。   卫士们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互相指责对方疏忽大意。   不一会儿,列车发动了。   靠近列车尾部的一节车厢里,层层堆叠的庞然大物们在一片黑魆魆中若隐若现。从它们的轮廓能够大致辨认出这是一些硬纸箱,里头装着什么无从得知。在两摞纸箱中间的夹缝中,传来轻轻一声喘息,以及因挪动在纸箱壳上发出的摩擦声。   那是星晴,她终究还是上车了。混在人群里,翻越栅栏,匍匐在路旁荒草丛中,在列车发动时由尾部的悬梯爬上车顶,越过一个一个车厢连接处,再爬进现在的车厢。这些费尽千辛万苦的努力,假使她知道不久以后将要发生的事,假使有神力能够将时间倒回哪怕几分钟,她便决不会再尝试。   这辆末班车为何有许多货物车厢?作为一趟救命班车,如果将货物空间腾出,用来装载更多逃难的人,多少人会因此得到求生的机会?她来不及去想这些,至少正是这些箱子,才让她有了暂时的藏身之处,尽管这里狭小闭塞,转不开身,任何一个磕碰便会牵扯出一阵疼痛。她裹紧上衣,深深吸了口气,想以此减轻些苦楚。有些伤口还未闭合,流出的血混合着汗水,粘腻不堪。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旧报纸包裹的物什,攥在手里。那里面是一小块馒头,已经因为挤压而变形了。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不得不弓腰紧腹才会好受些。可她没有吃掉它,而是再次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   这是她为了感谢石头的烧饼,特地留给石头的。这节车厢的隔壁便是客车厢,她一定要找到机会避开列车卫士的耳目,去往石头身旁。她陷入自己的思绪,想得这般入迷,以至于根本没有留意到至头顶上方传来的窸窸窣窣声。一开始,她以为这是那些偶然在身旁窜过的老鼠们发出的,可这声音自列车发动不久便连续不止,且越来越有力,间或一听,还能分辨出鞋底擦着车身的那种钝响。   难道还有人用与她相似的方式上了车?她紧了紧上衣,背靠箱子慢慢站起来,以确保不发出任何声音。   还未待她思考透彻,从隔壁车厢爆发出一阵骚动,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嘭的一声枪响过后,人声渐渐微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嘶哑粗沉的男中音。   “谁都不许动,谁动就崩了谁!”   星晴挨到车厢的一端,站在一个箱子上,伸手够到掩于车窗的金属板,将它稍稍抬起,露出一条缝。与车窗相对的是隔壁车厢的车窗,如果对面车窗凑巧打开了,便能将隔壁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   她看见几个端着土枪的彪形大汉,各个虬髯戟张,凶神恶煞。凭着直觉,她已然猜到这伙人的来头。   刚才说话的那人身旁的一位同伙举着枪,一抖衣袖,一柄大砍刀入手。他迈开步子巡视,一边轻点人数。“总共一百二十二人,呵!一个也别想跑!”   冷汗从她的手掌心渗出,令她差点撑不住似乎愈发沉重的金属板。那一瞬间,风铃镇街头巷角腐童尸腐臭发白的画面出现在她脑海,极力驱赶也无济于事。她好似已经看到了不久之后自己的结局,从未感到离死亡这么近,却这么渴望生存。她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战栗,愈发无力。那些使她头脑一热的冲动之力,曾令她数次迎难而上,藐视一切,此时却如同烈阳下的水渍,暴晒过后荡然无存。尽管如此,她却做好了重新爬上车厢顶部的打算——她要爬到对面车厢顶部,寻找机会救石头出来,再一起逃跑。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风铃镇车站总控室里,一切都乱了套。   几分钟之前,他们刚接到了列车长的求救讯号,以及歹徒提出的要求。电话被拨通,另一头响起了总督的声音:   “他们的地理位置?‘毒丹’的要求是什么?”   “出站后五十公里,他们共有十三名成员,目前车上所有人均被控制……他们要求放出两年前被抓入狱的□□犯同伙共二十三人,要一人不差地释放,否则差一人杀一名乘客……”   “这样的条件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先暂且答应下来,想办法拖延,调特攻卫队来,把他们一个不剩地解决掉。”   “总督大人……那人质……”   “诱骗为主,见机行事。”短暂沉默过后,电话那头传来短促有力的回答。   星晴从车厢侧面的窗户将身子探了出去,尽量紧贴着车厢壁不让人发觉。她很快意识到毒丹撤退的时候必定会首先来到车厢外壁,那时她便有可能会被发现。她想爬到顶上去,却发现双腿犹如海绵般,软绵绵地使不出一点力气。可她又是这么想要救出石头,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身子挪一挪,直到能够从车窗外瞧见隔壁车厢的情形,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挣扎着挪动身子,一点点往外蹭,同时保持着平衡,不让自己掉下去,一边伸手攀住窗户上檐。   “不是答应了放人吗?怎么还不来?动作太慢了!”毒丹开始不耐烦,他们摆弄着手中的枪,来回踱步。   “你们每个人赶紧把身上值钱的都交出来!快点!”毒丹似乎不再满足仅仅将人们当成人质,“若让我发现有人敢藏着,死!”   人们纷纷战战兢兢地在身上摸索,掏出值钱的东西,没有人敢反抗。   “喂!”一名毒丹朝一老妇人和小孩踢了一脚,“别慢慢吞吞的!”   老妇人从身后哆哆嗦嗦地拿出一个包裹,哭哭啼啼。“这里面……是我们母子全部的身家……”   “别啰嗦,快给老子拿来!”   就在这当儿,不远处站着的一名青年突然掏出一把枪指着老妇人面前的毒丹成员,“我受够了!”他叫嚣着,竭力鼓起勇气。然而他那握着枪却剧烈抖动的手早已出卖了他。“我们这里不是人人都手无寸铁!有枪的人们快站出来!”   他本身并不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勇士,说这番话只是想鼓动人们进行反抗,一旦有一人作出表率,人们便会跟随他一拥而上,凝聚在一起。事实证明他的目的达到了,人群开始骚动,短短几秒之内,有许多人变了脸色,似乎也预备掏出武器。   “看我把你……”青年的叫嚣被打断了,枪声响过后,他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都不想活了!”那名被威胁的毒丹恼羞成怒,一脚踏在青年的头颅上,忽而将枪口指向那名老妇人,“你也去死吧!”   情势就这样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老妇人身旁的小孩却突然往枪口扑过去,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   “不许杀我妈妈!”   这声音星晴也听到了,恰逢她刚将自己的身子挪到了理想位置。她从对面车窗一眼望去,一幅画面跳跃着冲击着她的视神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并常常出现在她的噩梦中。   一颗子弹射穿了石头的胸膛,在那里炸开了花,溅起的鲜血沾到了窗玻璃上。石头的头在车窗后一晃而过,便永远消失在了那里。   石头倒在了血泊里,再也没站起来。   人群一阵大乱,这仿佛是反击开始的信号,不少冲动的人们都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武器,试图捍卫自己的权利。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开端,势单力薄的人们终究干不过穷凶极恶的歹徒,而这样冲动的行为反而激怒了他们。仿佛已经知晓自己被骗了,毒丹开始了大肆杀戮,车厢里血流成河。   星晴回到了车厢里。她瑟缩在车窗下,将拳头塞进嘴里,拼命压抑着哭声。如果说要救石头是支撑着她的唯一支柱,那么现在她的内心崩塌了,什么也不剩。她并没有多少时间悲伤,因为毒丹顺着连结车厢的过道往这边来了。他们已经听到了来自货物车厢的响动,认为很有必要检查一番。   “原来是耗子!”   星晴趴在货物车厢顶部,屏息静听着毒丹的动静。待他们离开,她便在夜色的掩护下贴着车厢壁爬下。车速并不慢,她跌进长草丛中,翻滚了很久才停下。幸而一切响动都被列车与铁轨的碰撞声淹没。   月亮隐没在乌云后,阴暗潮湿的长草丛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颤抖着背,晃动着站起身来。她满身污渍,千疮百孔;脏乱的碎发遮盖了她的前额,将她的眉眼藏在黑暗里。她双手攥拳立在那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   愤怒取代了悲伤,凶恶驱走了软糯。她开始迈步往前走,带着满身戾气,与满腔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   一个月以后,在风野村的一座屋子里,星晴的外婆正在忙活,忽瞅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她漠然走上前,将来人细细打量。那人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剥落的衣块下□□的皮肤呈青紫色,瘦小又干瘪的身材,使她看上去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刮倒。她攥紧了拳头站在屋门口,面色淡漠,眼窝深陷,眉头低沉,眼神充满戾气与厌世情绪。   “你来这儿干嘛?”外婆先开口。   “这是我家,凭什么不能回?”她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   似是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说,外婆愣了一会,随即恢复了漠然的表情。   “……怎么来的?”   “扒火车。”   “从哪儿来的?”   “塔军的要塞,我也不知道是哪儿。我被他们抓住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这一个月,我吃的都是柴草!”星晴的语气开始急促,似乎说出这些已经耗费她的全部耐心,“快点拿东西给我吃!我想吃东西!”   “滚吧,这可不是你的家。”外婆不为所动,漠然道,“你饿死也好,被折磨死也好,都与我无干。”她说这番话时已转身进了屋内,再次回头重申道,“听见了吗?一口吃的也别想要!”   星晴低下头,默默无言。这通常是她的忍耐到达极限的标志。她蓦然抬头,用那对躺在凹陷眼窝里充满恨意的眼睛瞪视着外婆,叫喊道:   “你们全都不得好死!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   外婆一个激灵,手上的瓷碗差点就要端不住。“该死的,果然是个孬种,居然敢杀人了!”   夏末初秋,空气微凉。秋收已过,饥荒与战乱如同一对如影随形的伙伴,一点点蚕食着这片大地。风野村自然也没能躲过。   星晴好几次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一连好多天,她整日地躺在被雨水浸泡得泥泞不堪的土路中央,期望马车从自己身上碾过。可一辆马车也没有,没有人来到这日趋贫瘠的穷乡僻壤。有一次,她听见远远的车轱辘声,便立刻滚到路边去了,如同她饿极了便会想方设法找那一星半点的吃食一样——她死不了。   留给石头的那块馒头仍然留在她身上。最难挨的时候,她便会拿出裹着馒头的纸包看一会儿,再将它收好。她要为石头报仇——这已成了她活下去最大的动力。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报仇,她只有十二岁,不论体力或心智都不能担此大任。她甚至连报仇的意义都未曾明了,在她看来,没有了石头,这个世界上除自己之外的每个人都是敌人。   她从地上艰难爬起,朝山上走去。   一小娃子正蹲在地上摘野草,见她走来,便戏谑道:   “看!叫花子过来了!”   她抓了抓蓬乱头发,将脸一侧,威胁似的斜睨了他一眼,便欲离开。   “叫花子不配吃野草,只配吃牛粪,哈哈哈哈……”小娃抓着野草,开心地叫道。   星晴转身,一道身影在空中掠过,直直朝小娃扑去。小娃眼皮青肿地倒在地上,张开口哇哇大哭。星晴跨坐在他身上,勾手又是一拳:   “……你他妈才是叫花子!”   这些年她所习得的全部脏语,劈头盖脸地砸在小娃身上。她掰开小娃的手指,夺过野菜,放入口中咀嚼。“再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自此,村里的娃子远远瞧见星晴,如遇瘟神,唯恐避之不及。这村里原有个孩子王,星晴的事情传入他耳朵里后,便将星晴视为眼中钉,发誓要将她铲除。孩子的世界就是大人世界的翻版,甚至还要更残酷。一切都在暗中筹划着,暂且不提。   星晴凭着一缕遥远的童年记忆,摸索着来到半山腰一座小木屋前。木屋早已废弃多年,四周被肆虐生长的灌木所包围,大门挂着一把大锁。她用一根枯树枝敲碎了窗玻璃,从窟窿里爬了进去。屋内的陈设没有变化,只是大部分生活用品都已被搬空。   “今晚总算找着了可以睡觉的地方……”   “让我找找还有什么能派的上用场的东西。”她茫然四顾道。   星晴从厨房搜出了几只破碗,厨房再无所获之后,她便开始翻找一只破旧的大柜子。然而柜子里除了堆叠在一起的许多张旧纸片之外,不剩下什么了。她拿出旧纸片,打算扔在一旁,却发现那些原是一本脱了线的日记本。   “这是什么?”   她开始仔细阅读上面的字迹。   “日记——今天外公教我认字了,外公说要先学会认字才能学会许多做人的道理,我记住了外公的话,一定会好好学的!”这些字迹不属于星晴。   “日记——今天是七岁生日,外公说要去捉蝴蝶,外公捉蝴蝶很厉害,我把蝴蝶养在瓶子里,希望他们能开开心心!”这些是星晴的字迹。   “日记——今天外公……”   泪水模糊双眼,星晴轻叹气,将纸片整理好重又收进抽屉。外公去世后已过了五年,五年前这里便再也没人住过。她合上抽屉之后,却迟迟起不来身,最后终于忍不住伏在地上,肩膀抽动。   “打呀!往死里打!”   村里的孩子王叉手站在一旁,看着众多娃子们对着地上的孩子左一拳、右一脚,不禁畅快地喊道。   “我看你还敢不敢称王称霸!”他伸出一只脚,将鞋底蹭在星晴脸上,“这里容不下她了,把她解决了吧。”说着他朝悬崖的方向努嘴,“把她抬到那边,扔下去!”   这办法一经提出,便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娃子出声:   “这怕不太好吧……她家里人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我早就调查过了,她哪来什么家人!就算是她外婆,也早就不认她了!放心做吧!没人关心她的死活!她成天威胁说要杀人,现在不干掉她,没准她哪天就把我杀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抬着动弹不得的星晴,来到悬崖边。她意识到了正在发生什么,清醒过来,奋力挣扎。“放开我!你们这群恶棍!放我下来!我要把你们一个不剩地都杀了!”   “你没机会了。”孩子王一做手势,大家便撒了手。她那单薄的身子朝悬崖底部直直坠去,叫喊声被淹没在一片盘亘山腰的雾气之中,在空谷中回响许久,消散于天地之间。      ☆、第二章 云海   从高空俯瞰,风铃镇西南车站宛如一个暗灰色的长方铁盒,隐没在沉沉雾霭后。星晴感觉自己正置身半空中,飘荡在灰黄的烟雾之上。她伸出手想拨开烟雾,将车站的轮廓瞧得更清楚些。紧接着她似乎又来到了车站里,来到垒成山般高的黑魆魆的货箱夹缝里,一道亮光从前方射出来,直逼她的双眼。她想合拢眼睛却来不及了,石头出现在了那里,他身旁站着一位面目狰狞的大汉。那大汉举起手中的枪戳着石头的胸口,石头身上溅满鲜血,毫无还手之力。   比乃翁学堂的茅棚、车站、躺着童尸的街道与塔军的监房,它们被切碎成一个个片段,和与其相关的人物一股脑儿交替着从光里跃出来,来到她面前。各种声调用各种语气说着数不清的话语,在她耳旁混响。   “星晴,等我!”   “七点五十分,西南车站!”   “反动败类!”   “饿死也不关我的事!”   ……   “说说你为什么会在那列车上?为什么会知道那些货物?”   这是她被关在塔军基地监牢里时,看守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   她学着塔军看守那样,也将嘴唇抿成一道向下弯曲的顽固弧线,因此回敬给她的便是一顿毒打。后来看守虽然放弃了她,却不给她东西吃。她终日蜷缩在四面铁墙围成的密室中央,饿了就吃点柴草,能够活着逃出来已是万幸。   可是现在,她大概是死了吧。不过既然死了,为什么还能看见这些画面,听见这些声音?   她开始疯狂挥着手臂,想将它们驱赶走;她龇牙切齿,拼尽全身的力量咆哮道:   “啊!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星晴大呼一声,惊坐起,怒目圆睁。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她或许会被映在其中自己的样子吓到。   她环视四周,不知所以。   “这是……哪里?”   “是了,我刚从悬崖上摔下来……”   “那么我已经死了对吗?!!!!”   得出笃定的结论,她便对着空中咆哮,愤怒地挥舞拳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阳光悄悄将一人的影子投到她身旁的地面上,星晴扭过头,发现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喂,我问你!我是不是死了?”她将拳头攥得更紧了,防备随时可能的袭击,“这里到底是不是地狱?回答我!”   “不,你没事,这里不是地狱。”他轻轻开口道。   那人颜面俊雅,神态怡然。说话间,他蓝色的衣衫被风轻吹起,衣袖扬动,裙摆飞舞,薄如蝉翼,轻如飘羽;倾泻而下的阳光将他的一头白发染上一层暖金色,飘荡在身前身后。   蓝,是天空蓝,白,是云朵白;乍一看,他不像是人类,倒像是天空的化身,是从风景画里走出来的。   不知是由于否定的回答,还是他那平静温润的语气,星晴愣了一会儿,旋即恢复警惕的神态,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急促地说道:   “那么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云海。”   “云海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把我捉到这里?!”听到完全陌生的地名,星晴凶狠地龇牙挤出这句话。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浑身战栗,嗔目切齿:“我知道了!你们跟塔军是一伙的!”   对于星晴得出的结论,那人恍若未闻,见星晴已从地上站起,便欲上前劝阻。   “你不要过来!我会杀了你的!”星晴见他靠近,发狠道,“快放我离开这儿!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永远困住了!”她见那人仍然不为所动,心中已暗暗决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于是捡起坠落时一直捏在手里的枯树枝,一边嚎叫,一边猛地朝他扑过去。   转瞬间,树枝已被他轻轻捏在手中。星晴跌坐回地上,顿时犹如堕入棉花之中,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她张着嘴大口喘气,凶狠的眼神里已掺了半分懵懂。   “抱歉,有伤到你吗?”他关切道,“香草花对于治疗外伤极为有效,你愿意先好好躺着休息吗?”   星晴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花丛中,这些花草质地绵软,如棉花般舒适,似羽毛般轻柔,不禁发出讶异的轻叹。   那人见星晴似有疑问,便问道:“怎么了?”   她朝着地面使劲拍了下。“怎么软软的啊?”   “这是我铺的,感觉舒适吗?”   似乎察觉到话题正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星晴突然挣扎着要坐起。   “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快点放我出去!”她咆哮着,对着空中的虚无试图挥舞绵软无力的拳头,“我要把你们都杀死给石头报仇!”   那人见状,上前轻轻按住星晴的肩膀:“别动了,伤口会很疼的。”   星晴早已将所谓疼痛忘于九霄云外了,听他如此说,这才想起检视身上的伤。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她的伤口好似被处理过一般,已经全部愈合,除了一点微弱痛感之外,好似已无任何问题。身上的衣物像是被施了魔法般焕然一新,破洞与烂坏处全都不见了。   她将疑惑置于一边,一伸手,拽住那人的衣领,不依不饶道:“我的武器呢?还我的武器!”轻薄的衣料一经拉扯,立刻皱作一团,稍显凌乱。然而他并未在意,而是继续说道:   “什么武器?”他拾起被丢在一旁的树枝,“是这个吗?”   “是的!快给我!”   “你要是喜欢这个,我还有一根比这个更好的,我去拿给你吧。”   “……”   “你在这里好好躺着,等我一会儿。”   他说完这句话,就起身朝香草花丛那头走去。   星晴这才注意到,这是一片广阔的香草花田,一望无垠。方才那人口中的香草花,有着金黄色的花蕊,花瓣尖呈淡黄色,泛着奶白;由瓣尖至花萼形成绝妙的渐变色,凑近了看,只觉得清新素雅;远了看又如摇摆的金铃,灿烂夺目。自己身下的香草花绵密矮小,远处有些则长得又高又密。它们疏密相间,深浅不一,高低起伏,荡漾成一片花海。   周围安静的出奇,微风拂过面庞,带来香草花柔和的芬芳。此时此景,星晴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   “塔军居然还有如此基地,日夜在此作威作福!我呸!”   “我得趁他不在,赶紧逃走!”她试着活动手脚,“能动了,太好了!恶毒的塔军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看来不好对付!”   她用树枝撑着地面,奋力站起。一阵钻心的痛立刻袭遍全身,她弯下腰极力忍耐,直待好些了,才迈步往别处走去。   大朵大朵的白云在头顶飘过,触手可及;连绵起伏的山丘下,老伯正在田地里辛勤劳作。他头戴一顶遮阳帽,身穿粗布衣服,衣袖和裤脚都被卷起,露出健康红润的皮肤。远处传来鸟鸣声,老伯惬意地坐在田埂旁的摇椅上,享受这美好而宁静的一天。   “噢呵呵,”他望着菜田上飞来飞去忙着的小精灵,咧嘴笑着,“真辛苦你们啦!小精灵们,这周的美食盛宴冠军非我莫属啦!嘿嘿!”   他半眯上眼,正打算小憩一番,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小精灵的惊呼。   老伯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噢噢噢,怎么了?”   星晴正跪坐在他的菜田里,疯狂将触手能及的菜拔起抱进怀里。“太棒了!没想到能看见这么多吃的!赶紧多拔点做口粮!”   老伯瞧见自己还未成熟的菜惨遭□□,心如刀割。“住手!”他一声大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扑向星晴,身手之矫健完全不像一位老人。   星晴抱了满怀的菜头,忍不住攒起几片菜叶送入口中,却立刻吐了出来。   “……哇呸!真难吃!简直比柴草还难吃!”她骂骂咧咧,手一扬就要将菜扔掉。   老伯三步并作两步,从星晴手中夺过菜。“臭小子,你居然敢说它难吃?我饶不了你!”他咆哮道,“它只不过还是只菜宝宝,谁让你现在吃了?”   “成熟以后的‘心想事成’菜绝对是整个云海最有创意的菜!一定会让你好吃到晕倒!”   “哇呸!”星晴还在干呕,想把满嘴涩味彻底去除,“塔军的臭老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抹抹嘴,抬手一看,不由得愤怒地惊叫:“哇!是血!臭老塔给我下毒了!!!”   “臭小妞,你伤害了菜宝宝,它当然会流血!”   “你这臭老塔净说怪话,哪有会流血的菜头呢!”   老伯将遭到□□的菜宝宝交给小精灵治疗,嚷道:“你刚刚叫我什么?你这臭小妞!”   “我叫你臭老塔!你们这些杀人犯!恶魔!……”星晴唾沫飞溅,污言秽语立刻就要脱口而出,却被老伯的话打断。   “呵,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老伯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星晴,半晌冷笑一声。   对于这样的回应,她显得有些无措。   “你可知现在身处何处?”   “万恶的该死的塔军的军事基地!你们管它叫‘云海’?!”   “哈哈哈!”老伯表情一变,突然狰狞地大笑,“这里是塔军最大、戒备最森严的军事基地——云海!我们的头儿,也就是基地总督,是伟大冷酷的风音大人!风音大人是一个牛头马面的怪物,身上长满了尖刺,只要遇见敢在云海捣乱的人,就用尖刺刺他们!扎他们!”   老伯说着比划了起来。   “我们可不是恶魔,因为我们比恶魔更可怕!哈哈哈!”   “你这臭小妞伤害了‘心想事成’菜宝宝们,这下可死定了!哈哈哈!”   星晴听了老伯的话,害怕得发抖,手掌心里早就渗出了汗。可她仍强自镇定——她向来都这样。   “我不!我一定可以逃出这里!”她掉转头欲跑,可没跑几步,便一头栽进地里,不省人事。   “啊呀,不好了……”老伯收起了狰狞神态,换回一张笑得起皱的脸,“难道阿音还没治好这臭小妞吗?”   “日出云海坳,日落云海角。”   “香草轻轻翘,我来把歌绕。”   香草花田中央,有一座盖着红瓦的小木屋。木屋门口,几只如拇指般大小、长着一对翅膀的小精灵正飞来飞去唱着歌儿。   “你提起衣裙,我踮起小脚。”   “来把舞儿跳。”   “来把病儿瞧。呀!醒了!”   一只小精灵从敞开的窗户口钻入木屋,来到星晴的病榻前,恰逢她睁开眼。   她刚做了噩梦,浑身冒汗,嗓子干涩。这次,她发现自己半躺在一个柔软的卧榻上,身下铺满了香草花叶,胸前横架着一张木制的小桌子。之前曾出现在花田里的那人又出现了,他从里屋出来,身上系着一条浅紫间褐色的格子围裙,手上捧着一个球状物。   “醒了?感觉好些了吗?”他走近卧榻问道。   星晴抿紧唇,脸上写满了抗拒与倔强。“……就算你想要拷问我,也是没用的!”   他将球状物放在星晴面前的小桌子上,疑惑道:“拷问?”   星晴捏紧拳头,捶打桌面,恨恨地吐字。“你在这里放了桌子,不就是用来拷问的吗!”她闭上眼,脸色苍白泛青,“你打!你来打呀!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   “我做鬼……”   他蹲下身子,俯身于桌面,将球状物外层撕开,用小勺挑了一些,送到星晴嘴边。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晚饭时间到了。吃吧。”   “……”   她的嘴唇依旧紧闭着,只不过颤抖得厉害;泪水慢慢从紧闭着的眼睑里溢出来,一滴滴落在胸前。随后,仿佛积压了许久的委屈愤怒在这一刻肆意倾泻,亦或是被突如其来的善意袭击得不知所措——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震天动地。   木屋外的小精灵们,依旧在唱着歌谣:   “日出云海坳,日落云海角。”   “香草青青翘,我来把歌绕。”   “香甜糖糖泡,唇齿轻轻咬。”   “美味忘不掉,”一只小精灵唱完,另一只就接道:“俘获病儿心。”   “啊呀,韵脚错了噢!”那只小精灵嗔怪道。   星晴吃完午饭,发了会儿愣。她瞪着面前正在收拾餐具的人,突然开口:   “我问你啊……我刚才吃的是什么?”   “这道菜叫做‘糖糖泡’,是我自创的。”他抬起头,望进星晴的眼睛,笑了笑说,“怎么样?味道如何?”   “太……太……”星晴从大脑中搜刮赞美的词,吞吐半天,“好吃了!很甜很甜!”说到美食,她便双眼放光,有些兴奋,“我……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低下头,眼泪好似又要往下掉。   那人望着面前坐在病榻上瘦得不成人形的女孩,微张嘴唇,却欲言又止;原本一直平和淡然的眼睛里,似有什么在剧烈地闪动,待细细看去,又好似什么也没有。眨眼间,他已端了餐具起身,说道:   “糖糖泡里外共包裹了有十二层,每层都含有不同的营养成分,十分滋补身体。”   “诶?十二层?那我……吃得太快了,都没尝出来!”   “没事,下次再尝吧,希望它能让你快点好起来。”   星晴盯着他的背影,蹙眉斟酌了一会,鼓起勇气说道:“那个……我很好奇,你不像是坏人,可……为什么要给塔军干活呢?”   “塔军?”他动作一顿,回头。   “对呀!这里是塔军最高基地‘云海’,你们都是总督风音大人的部下!”   一滴大汗从他的额角冒出。   “你从哪儿听说的?”   “就是那片奇怪菜地的奇怪塔军大叔告诉我的!他还说,云海总督风音大人是个牛头马面的怪物,浑身长刺,嗜血杀人,比恶魔还要可怕!”   两滴大汗从他的额角冒出。   “你居然是这样的人的部下!实在太可怜了!”她认真地感叹,随后又紧张地进一步询问道,“你愿意帮我逃跑吗?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逃出去!”   “我就是风音。”   “诶诶诶?”星晴呆坐在那里,一时无法相信。她将事情经过在脑海里捋了捋,旋即明白过来,   “菜大伯骗你呢。”   “臭老头居然骗我!”她忿忿地拍桌大叫道,“那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塔军基地。你现在所处之地,是由一大片连绵的云朵连接而成,所以称作‘云海’,”见星晴露出不解之色,他又解释道,“也就是说,你现在在云层之上。”   “云层之上,那么……这里是天堂?我死了吗?”她惊愕万分。   “这里虽不是天堂,不过和天堂到也很相近了……不要担心,你虽然很虚弱,但仍然活着。不过,我想……你或许还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唔!”星晴皱起眉头,有些焦急了,“我只记得,在这之前,我被村里的小恶棍们从悬崖上给扔了下去……我也不知是怎么来这儿的……”   她想不通这一切,感到异常焦躁烦闷,不过旋即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塔军基地,不禁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   “但是,我明明是坠落悬崖,为什么会来到云层上面呢?云层上面怎么会有人居住呢?你知道风野村在哪里吗?”   “请问该怎么称呼你呢?”   “啊,这个……”她心里泛起一丝警惕,犹豫片刻,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我叫星晴……”   “唔,据我所知,这个世界尚不存在阿晴所提到的塔军和风野村。这个世界由一整块大陆和包围着的海域所构成,大陆形状像一只鹿,故而得名‘赤鹿’。距离始祖仙王创造万物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   “我推测,阿晴想必是从别的世界,或是从这个世界的未来,通过机缘巧合,或是某种渴求,来到这里的吧。”   “诶诶诶?”星晴吃了一惊,拼命摇头否定,“绝对不可能是这个世界的未来,我们的世界历史上也从未出现过‘赤鹿’这么个地方!”   “那么就是说,我坠落悬崖后,由于某种未知原因从我的世界突然来到了这里!”她紧张地攥紧拳头,瞪视着面前的人,不知所措,倍感慌乱,“怎么办呢?我还能回去吗?”   “阿晴不必惊慌,会出现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等再过一段时间,云海飘到了星海,便可拜托星缘君送你回原来的世界……”说到这,他戛然而止,眼神变得黯然,嘴唇张了又张,再次欲言又止。   “是吗?太好了!”她激动地扯住风音的衣角,盯住他,眉梢一沉,眼神立刻变得凶恶,“你可要说话算话,我选择相信你!那帮臭杂种肯定以为我已经死了,回去之后我定要吓死他们,还要亲手血刃塔军的毒丹!”说着忿忿地捏紧拳头,对着风音挥舞,“喂!你可别忽悠我!我一定要能够顺利回去!”   “阿晴不用担心,”风音捧过一只云朵制成的杯子,“要来一杯轻飘飘果汁吗?”   见有好喝的递过来,星晴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迫不及待地叫道:   “啊!要!”   她接过果汁,咕噜咕噜地喝下,递过空杯子。“还要还要!”   “你可别又告诉我‘这里头有十二种风味’什么什么的,我可喝不出来,太费脑子了!”   风音接过空杯子,看着她的模样,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淡黄色的香草花田里,出现了一个醒目的红点,朝着木墙红瓦的小屋移动过来。走近了看,那竟是一朵巨大的粉色花朵;再仔细一瞧,在花萼下还藏着个身着霓裳彩衣的娇小女子。她将花朵当作一把遮阳伞,拖着花茎,悠悠然飘到木屋门口,赞叹道:   “哟,好香的味道,是轻飘飘果汁!”   她轻巧地旋转身体,收起花朵,飘进星期所在的卧房,对着她嗅个不停,娇俏开口:“啊,你昨晚是不是喝了轻飘飘果汁?我最爱喝那个,睡前必来一杯,对睡眠很有帮助呢!”   星晴瞪大了眼睛瞧着她,感到莫名其妙。   “阿晴,有人来看你了呢。”   “阿音,我想你不会介意给我也来一杯轻飘飘吧?”见风音从厨房里走出来,那女子便问道。   “这位是万紫千红圣姑。”   “茶点都在桌上,请自取。”他仍旧笑着,用温和的语气说着话,“我要去看看风轮,阿晴暂时拜托给你了,我们一会儿烘培会见。”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万紫千红对着星晴仔细端详,笑眯眯道:“没错,我就是专程过来看你的——我们的新邻居!”   “果真是又瘦又小的呀!这下阿音要花很大功夫调养你呢!”   “谁是你们的邻居啦!你们搞错了!”星晴挪动身子,离她远了些,不满地嘟囔。   “虽然干瘪得不像样,不过看得出来是个美女胚子噢!”万紫千红又凑得更近了些。   “谁干瘪了?这话真让人生气……”星晴瞪着眼睛,眉头一皱,攥紧拳头。   万紫千红并未理会,而是继续对着星晴左看右瞧,研究了一番。   “头发有些凌乱呢,让我来让你看起来更像个女孩子吧!”她说着,一把抓起了星晴披散在脑后的乱发。那本是一头过肩短发,由于久未打理,早就结作一团,纠缠不清,显得更短了。   “哎呀呀!你别动我!”星晴尖叫道,凶狠的态势眨眼间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惊慌无措,恍如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要乖乖的嘛!”万紫千红安抚道,手上已开始动起来。   “我听阿音说,你经常做噩梦,是吗?”   “唔……嗯……”   “从战乱中幸存下来?”   “唔……”   “我就知道,一看你就知你是从一场灾祸中留得性命勉强生存下来。不过,不只是你们的世界有战乱,这里的世界同样兵荒马乱。”   “诶?”   “或许你还不太了解,就让我来说给你听吧。”   她缓慢耐心地一遍遍梳理着星晴的乱发,一面将赤鹿历史娓娓道来:   “大约一千多年前,始祖仙王开天辟地,创造了万物。始祖仙王本意希望世间万物和平共处,共享繁荣。可谁知……”   造物之初,万物伊始,一切都处于蒙昧之中。苍茫原野上,一只猛兽抖擞毛皮,撒开四肢,追赶着前方一只动物。它张开利爪,将那物扑倒,啃食血肉,大快朵颐。   始祖仙王立于苍穹之上,俯瞰世间,见此情景,喟叹道:“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此非我等本愿。盖因此等生灵缺少智慧。”   “……所以,”她说道,“始祖仙王便创造了人类,他看着人类勤劳克制,和各类生灵和平相处,深感欣慰。这样过了五百年,始祖仙王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便将灵力化作七道,分别注入山川百河,镇守八方、滋润万物。”   “然而,就在三百多年前……”   人类文明伊始之初,苍茫原野上,远古人身披兽皮、赤足奔跑,追赶远处的野兽。他弯弓搭箭,将野兽一箭穿心,随即收割猎物,就地生吞活剥,大快朵颐。   “……人们品尝到了弱肉强食的快乐,站在食物链顶端俯瞰众生的欲望开始发酵。直到……”   “我乃伟大的宝利国领袖比布鲁斯,遥远国度的人啊,你们是敌是友?”   未被发掘的蛮荒之地,比布鲁斯一世策马而来,勒马于雪星国边境;他昂首挺胸,神态倨傲。立于他对面的是蒙特祖瓦一世;他虎须钢髯,气势威猛,将铁戟一挥便道:   “何方来的愚昧无知的下等人类,敢闯我雪星国国土?待我等将铁蹄踏遍,鲜血染红!”   “……自此,两国开始了长达一百多年的领土纷争,不断地开战、签订和约、再开战、签订和约……”   雪星国国都,王族宫殿内,有一座修建百年的建筑,名为狱火台;狱火台由矿石砌成,成底粗顶细的圆台状,周围堆砌大块火石,每日以大火烧之,远看如炼狱一般。蒙特祖瓦三世执戟立于台中央,横须怒目:   “当年始祖仙王遗留神灵——最强战力‘赤鹿七怪’,尔等调查多时,可有情报?”   使侯忙躬身上前:“回陛下,传说中的赤鹿七怪乃‘沙噬’、‘雪无痕’、‘风音’、‘花入水’、‘星缘’、‘树长仙’、‘火狼’。沙噬与雪无痕并不难寻到,不过这二位性情乖僻,实在难以取悦。剩下五位中,只知火狼确有一条狼相伴左右,剩下的,则都遁迹匿影,鲜有情报。”   蒙特祖瓦三世闻言狂笑:“若能拉拢赤鹿七怪为我所用,踏平宝利绝非难事!到时候,一统天下者,非我莫属!”   ……   “真是的,为什么无论到了哪儿,都有战争呢?!”   万紫千红正将发束分成几缕,并细心地绑上发带。她轻俏一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身前女孩的头:“尽管如此,阿晴你却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她笑嘻嘻地说,“只要有阿音在,这云海之上便是一片逍遥乐土,谁也不会来打搅的!”   星晴转了转眼睛,低沉的眉梢微舒,却仍有顾虑:“什么嘛……你们一点都不提防吗?”   “多余多余!”万紫千红手一松,垂下发束,“云海都已经有五百年历史了呢!话说,好啦,转过来让我看看漂不漂亮?”   漆黑柔腻的发丝从两鬓分为两股,绑成细细的麻花,由脑后合并;几缕发带将它们与其余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合并为一束垂下。星晴原有一双灵动的大眼与白皙的皮肤,只不过被饥荒与苦难遮蔽得失去了模样。现在她洗净了脸,虽然仍然脸颊凹陷,气虚神衰,经过一番精心打理,却已是面貌一新。   星晴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斜着眼,有些嫌恶,又有些羞怯:“真是的……”   万紫千红伸手将发束绕至她胸前,赞叹道:“难以置信,你已经是个小美女了!”   星晴急得跳起来:“真是的!说了不要动我了!”      ☆、第三章 失足   香草花田以西数里,毗邻一片绵延起伏的绿色矮丘,酷奇夫人的屋宅便坐落于其中两个山丘形成的低凹部分。屋子上竖着一支高高的烟囱,整座房子看上去像是巨大烘焙箱,屋门前有一块精心修剪的草坪。酷奇夫人的厨房里,曲奇小精灵们在空中飞来飞去,忙着将一碟碟果酱与一盆盆揉好的面团搬到置于草坪中央的大长桌上。   一周一次的酷奇夫人烘培会就要开始了。客人们围坐在一整条大长桌旁,彼此交谈欢笑。   “哈哈,我都等不及啦!”一阵爽朗粗放的笑声,菜大伯摘下宽边草帽,交由耳旁几只舞着翅膀的小精灵,它们伸手拉扯着帽檐,被它的重量牵着往下沉了好一会儿,才一前一后地飞走。“每周最丰盛的一顿早餐,我仿佛已经听到了我的肚子正在呼唤他们!”   “嘻嘻嘻,菜大伯准备连膺这次‘烘培大胃王比赛’冠军吗?嘻嘻嘻!”   正在说话的是‘小百灵’,她有着清脆悦耳的嗓音,热爱唱歌,再加上爱好养鸟,庭院里时常传出叽叽喳喳的鸟鸣,有时夹杂着她自己的歌声,便得了这个称号。   “那是当然的!”菜大伯翘起二郎腿,伏于桌上,四处顾盼,忽然眼睛一亮。   “瞧瞧那是谁来了?”   “讨厌!为什么又碰见了臭老头?!”星晴隔着老远便一眼认出了菜大伯,抱怨道,“喂,臭老头!你……”   “你刚才叫我什么?”菜大伯忽眼皮一翻,头一仰,鼻孔朝天,嘴角向下撇着,“我们可没给你留座位!你就坐地上吧!”   “……”   “怎么了?反正你一开始不就睡地上的吗?该习惯了吧?”菜大伯从眼角瞥着星晴那气急败坏的神态,似笑非笑。   星晴急坏了,一股气直往头上冲,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臭老头!!……”   万紫千红笑着上前拉住她,将她的身子扳过,领她来到座位旁,自己坐在她身边。星晴这才偃旗息鼓,乖乖坐着,不过仍然死死盯着菜大伯。菜大伯眼一斜,口一歪,朝星晴做了个鬼脸。   “噢呵呵!”万紫千红抿嘴而笑,“菜大伯果然是个‘老顽童’!”   星晴刚坐下,便觉得身下温软舒适,低头一瞧,才发现座椅上被人精心铺了一层香草花垫,忽然想起什么,便向万紫千红问道:“那个人……那个阿音呢?”   万紫千红环顾一周,回头道:“阿音或许在厨房里为库奇夫人帮忙呢。”   “一,二,三,宾果!”   一大群小精灵一齐抬着一个超大烘焙箱,将它置于草地上。   “噢我亲爱的小伙伴们,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酷奇夫人站在长桌一端,挥舞双手,“我宣布,酷奇夫人烘焙会现在开始啦!”   “这次我为大家准备了一百二十八种不同颜色的酱料,和我精心制作了一个月的、添加了六十四种心情蜜的面团!”她兴奋得手舞足蹈,“很期待,大家这次会创造出什么样的作品呢?”她一边开始转着圈儿跳舞,“这次的烘焙大胃王冠军又会是谁呢?”   “亲爱的夫人,毫无疑问还是我,哈哈哈!”菜大伯立刻拍桌大叫,上身几乎要离开座椅。   “绝不会是臭老头!”星晴忍不住也尖着嗓子跟着叫道。   “那么,你这臭小妞敢跟我比试吗?”   “当然敢!”星晴热血上涌,将双手一叉,眼神一凛,眉梢一沉。   “我注意到我们有了新的朋友,因此,我觉得有必要重新对烘焙大胃王比赛做个简短的说明呢!”酷奇夫人望望星晴,一脸热情,“每一位亲爱的小伙伴都要用这里的面团捏出自己所喜欢的形状,随心挑选酱料为它上色!这之后,它将会被送进烤炉烘烤,待到烘烤完毕,便可以邀请别的小伙伴来品尝你的作品!”   “剩下的所有甜饼将被收集到一起,作为举办大胃王比赛的食料!比赛吃甜饼,谁能吃下最多,谁就是冠军!冠军将获得六十四种心情蜜一份!”   菜大伯犀利的目光直投向星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所以,小鬼你清楚了吗?还敢来跟我比吗?哈哈哈!”   “当……当然敢!我一定比你厉害!”星晴毫无退缩之意。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酷奇夫人拍拍手。   “阿晴今日可觉得好些了?”风音走近她身边,她正埋头捣鼓手上的面团,毫不在意地说道:“对呀!我早全好了!”   “真的要跟菜大伯比试?没问题吗?”他试探着询问。   “完全没问题!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星晴的语气急促起来,抬手一拍胸脯:“我很能吃的!你就等着看吧!”   “是吗?”他摸摸头,眉眼间暖意流动,嘴角一弯:“那我就等着看你小试身手啦。”   一段时间过后。   星晴端着一个盘子,离了座位,左顾右盼,直到看见风音,便风风火火地跑过去。他就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手捧托盘,恰巧正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哇!你做得好好看啊!”星晴伸长了脖子,探过头去,“做成了香草花的样子,上色也好讲究呀!”   “阿晴要不要尝一尝呢?”他笑了笑,递过托盘。   星晴却赶忙将自己的托盘递过去:“那个……也请尝尝我的吧!”   “你不是那什么……七大战力吗?因此我做了这个,”她认真说道,用不容置疑地语气,一边指着托盘里的甜饼,“希望你会喜欢!就算是对于之前请我吃糖糖泡的报答吧!”   “噢,你做的是香蕉啊!”   菜大伯突然出现在他们身旁,他横过身子探过头,盯着星晴的作品,嘴角一撇,鼻孔一翻,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才不是香蕉,是剑啦!是剑!!!!”星晴脸憋得通红,恨不得将托盘连甜饼砸菜大伯脸上。   菜大伯伸手直接掰了一小块下来,放入嘴里。   “我看明明是香蕉!”   “谁允许你吃了啦臭老头!!!!”   菜大伯脸色却渐渐由绿变紫,转身躬腹不停地作呕:“哇呸!出人命啦!”   “哪里就有那么难吃了啦臭老头!”她气得浑身汗毛竖立,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   “啊,那是因为……”风音额角滴汗,摸着头尬笑道:“面团里放了心情蜜,就是说,如果往食物里添加了它,食物的烹饪者心里对品尝者是什么态度,那么品尝者就能尝出什么味道……”   “咦……这样啊……”她脸上立刻消去了怒容,紧接着捧腹大笑:“嘿嘿哈哈哈哈!臭老头你活该啊哈哈哈!”   菜大伯被难吃到跪倒在地上,赶紧伸手从风音的托盘上掰了一小块甜饼塞进嘴里,这才缓过来:“给……给我记住……”   星晴笑得停不下来,一手捧腹,一手直将托盘举至风音眼前:“那么你快尝尝吧!我保证味道不会差的!”   “那我就不客气都收下啦!”他直接将“整具”饼干拿起放进嘴里啃,眼睛弯成了月牙。   星晴在一旁喜不自胜,得意极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心里第一次感到如此快活,不仅仅因为她能吃饱饭,还因为她的作品竟得到了他人的肯定。   “阿音!千万别吃啊阿音!”菜大伯眯起眼,张大了嘴,痛心地呼道:“你马上就会被她毒死了!”   “臭老头!”星晴眉头一蹙,变了脸,对着菜大伯吼叫。   “阿晴,‘赤鹿七大战力’的事情,你如何得知的呢?”他细细咀嚼,吃完一口后问道。   “是万紫千红圣姑告诉我的,”她说,“赤鹿的全部历史,她都告诉了我。”   “看来你都已了解了,”他沉吟一会,“什么‘七大战力’云云,不过是世俗的说法罢了。人们喜欢把某些普通的人事妖魔化,用来满足自己不切实际的念想……”   听他如此说,星晴感到有些意外。   “我或许是‘怪’,但却从来不是什么‘战力’。我对于阿晴,就跟万紫千红圣姑和酷奇夫人他们对于你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希望能够消除阿晴对我的一些误解。”   星晴一知半解,半晌回过神,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此时,她才第一次好好打量眼前的风音——这个曾经救过她,号称‘战力’却又对此感到抵触的人。若计算待在这世上的年头,他已有几百岁;尽管如此,他却拥有少年人的脸庞,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清朗的眉宇下,眼眸里柔光流转,淡化了上翘的眼角带来的清傲之感;一头银丝随风而动。“容颜永驻”便是用来形容这以神一般的身份居于世上之人了。   风音在天空蓝衣衫外,另套了件围裙。此时手上端着托盘的他,温润随和、恬静淡然;不笑时似一泓春泉,微笑时如仲夏之阳。这样的形象的确与‘七大战力’的名号相去甚远。   “是啊,完全看不出来嘛!”星晴上下打量,瞪着眼嘟囔道。   除此之外,尽管星晴有多么漫不经心、多么不想对这些萍水相逢的异世界的“朋友”显示出极大的关注,她仍然不得不注意到,这些来参加烘培盛宴的客人们大都穿着奇异又古怪的服装,彼此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一些她听不懂的内容。她于不经意间扫过一张张焕发着喜悦和活力的脸庞,更加惊讶地发现,他们的相貌差异竟也是如此之大。   譬如那位鼻子尖尖的高个子老头,他的笑容使脸皱得仿佛一只暮年哈巴狗。站在他身旁的那位则矮得出奇,光秃的头顶泛着红光,脂肪过多地堆砌在脸部,肌肤雪白丰满,正眯着眼睛倾听同伴的高谈阔论。   “奇了怪了,奇了怪了……”她喃喃自语。   仿佛是来自不同地域、不同国度、不同种族、甚至是不同的时代的人们,自发地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一起。这种跨越了时空和地域限制的大型集会,场面之震撼绝无仅有。   不过,她并没有对此作更多的思考,因为她的注意力已被酷奇夫人吸引过去了。   和着音乐,酷奇夫人在草地上转着圈、迈着属于她独特的舞步,挨个品尝人们手中的甜饼。毫无疑问,她对它们的味道充满了自信,而她对此乐此不疲。等到觉得一切都已妥当,她便将大家手中的甜饼集中到长桌上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大托盘里。   “噢!亲爱的伙伴们!如果你们觉得甜饼的滋味太过迷人,以至于小小的一块仍然不能满足你们那巨大的脾胃的话,接下来的‘烘培大胃王比赛’便是尽情饕餮的时刻了!”她指着大烤箱,“除了托盘里的这些,我们还将无限量的供应甜饼——你需要多少,就能有多少!”   “比赛采取打擂制,由上次的冠军先上擂台,面对不同的挑战者!最后能够留在擂台上的人便是本次比赛的冠军!”   她话音刚落,菜大伯便跃上擂台,环顾四周道:“这次,我要指定挑战者!”他指着星晴,目光如炬:“就是你了,快上来吧!”   “……”   “上便上!这么多好吃的,我想撑死还来不及呢!”星晴横眉立眼,大无畏地跳上擂台。   “不错不错!要说话算话,哈哈哈哈!”菜大伯叉腰,仰天大笑。   “你知道吗?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个很久没吃过饱饭的人!”她不甘示弱,“这次你输定了!不要太得意!”   菜大伯斜眼觑着她:“别说大话,开始吧!”   一段时间过后……   “唔,噗呼呼!”星晴一边有气无力地往嘴里送着甜饼,一边觉得胃里开始翻腾。虽然甜饼味道不错,而她也很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食物,可此时她直感到想作呕,似乎已到极限。   她看了一眼菜大伯,后者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大吃特吃,转眼就将身前的食物一扫而光,小精灵赶紧为他端上新的。   风音站在擂台前距星晴最近之处,面露担忧之色。   “阿晴,你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要扛不住了。”   “是吧!就知道你这小妞只会说大话!哈哈哈哈!”菜大伯毫不掩饰对星晴的奚落。   “我就不!我明明还能吃!”她伸手抓来一把甜饼,全部塞进嘴里,试图咽下去。   星晴只听到人群传来一阵惊呼声,然后就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又躺在了风音的屋子里,还是那张铺满香草花的床和横跨在胸前的小桌子。回想起之前的经历,她立刻变得羞愧不已,同时胸中对菜大伯的愤怒更上了一层。她觉得,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自己而是菜大伯。正因他,自己才会落到这样狼狈的境地。   “把我的武器拿来!快点!”她扯着嗓子吆喝道,“是时候跟臭老头分个高下了!”   听见吆喝声,风音便从里屋走进星晴所在的房间。   “喂,我晕了多久啊?”   “一整天,现在隔天早上了。这件事是我的错。是我疏忽大意,没能为阿晴预估出比赛的风险。”他将滑落的被角牵起,重又为她掖好,“我应该早点阻止阿晴参赛的。”   “是啊是啊!这么一说起来你的确也有错!”她用小拳头捶桌子,生气道,“你怎么不知道帮着我呢?不过那个臭老头更是大大的有错!”   “对了,说到武器,上次跟阿晴说过,要给你一根更好的……” 风音抬起右手,掌心朝上。在他的掌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闪耀跳动,不过看不真切。慢慢地,一个棍形物体的轮廓显现了出来。   “哇!好厉害啊!”星晴一把将它抓在手上,期待道:“它有什么很酷的功能吗?像是会突然放出雷电击中敌人那种!”   “它是一支精灵仗,能够召唤出小精灵为你做事。你可以试试看。”风音看着她一遍遍挥舞着灵仗,微笑道。   “是吗?那好!我来试试!”她对着精灵杖叫道,“小精灵快出来!快点!”   一只扑闪着翅膀的小精灵半晌从仗尖悠悠冒出,模样与那些在花田上成群飞舞的小精灵并无二致。   “现在我命令你——去把臭老头揍一顿,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小精灵徘徊许久,左右为难,细着嗓子哭道:“这种事我做不来啊!”   “阿晴,小精灵没有办法做那种事……”风音摇着头笑叹。   “什么嘛!”星晴感到大失所望。   “你可以让它为你帮忙做家务,比如准备各种点心;它还能为你料理庄园里的作物、通过飞行来通报消息等等。”   “小精灵知道关于云海的许多情况,一些不明白的可以询问它们。我想,这对阿晴应该帮助很大。”   “哼!又不可以用来攻击,一点用也没有!”   “阿晴想要攻击谁呢?难道是菜大伯吗?”风音望着她,眸中笑意流转。   “就是他!至少在我离开这里以前,一定要跟他决出个你死我活!”   “菜大伯人很好。就算你这么说,我以为他一定不会想和你决斗的。”   “……我要去准备早饭了。阿晴早饭想吃什么呢?”他一转身进了厨房。   星晴一听到吃的就来劲:“我想吃糖糖泡!”   “好呀,不过既然阿晴脾胃刚刚好转,配料需要放些易于消化的……”他一边应和,一边开始准备起来。   “啊不对!你怎么转移了话题呢!”   “我都跟你说了,我要和臭老头决斗!你怎么就听不懂呢!”   “你真讨厌!”   ……   星晴坐在床上叫唤着,却发现风音毫无反应。百无聊赖的她决定去厨房看看。   “你好像大部分时间都喜欢在厨房忙活!”她来到厨房里,东张西望,“你很喜欢做食物吗?”   “嗯,烹饪算是我最大的爱好。”   “那这些都是什么啊?”星晴指着一排瓶瓶罐罐。   “各种各样的酱料和蜜。有些是自己调制的,有些则是酷奇夫人送给我的。”   他拿过一个碗,将四五瓶蜜每样都倒了些进入碗中,然后用一根竹筷搅拌了起来。   “这样呀……看起来好像很简单的样子嘛!”   “搅拌好以后,要用小火煎到酥为止,糖糖泡的外皮就做成了。”   “我也要!我也要试试!”   “阿晴恐怕会搅不动呢。”   “胡说!我怎么会搅不动?肯定搅得动!”   此时,一只曲奇小精灵从窗口飞入厨房,尖着嗓子叫道:“阿音,酷奇夫人来拜访了。”   “应该是酷奇夫人送养身健脾的蜜来了,我去一下就回来。”他轻拍星晴的背,“阿晴等我一会儿。”   可她等风音一走,立刻拿起竹筷开始搅动。然而她使足了劲,却徒劳无功,只好作罢,心里暗暗揣测风音一定是使用了她所不懂的灵力。   她费了这些功夫,气喘吁吁,口干舌燥,寻思着找些喝的补充水分。她拉开一个壁橱,见有瓶子上写着“轻飘飘”,觉得是轻飘飘果汁无疑,便打开瓶盖,猛灌几口,大呼过瘾。   大概一分钟后,风音进了屋内,到处也找不见星晴的踪影,正感到忧虑,忽然看见厨房内的窗户大开,以及敞开着的壁橱门与空空如也的瓶子。   “糟糕了!那是轻飘飘药剂!”   空旷的菜田里响彻着菜大伯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你那个样子我全都瞧见了!”   “鼓成一个气球,在天上飘啊飘,大叫‘救命啊’!”他一拍大腿,“啊哈哈哈哈!”   星晴气得直咬牙,咬了一阵牙以后,又默默地熄了火,拿着精灵仗到一边去了。她叫出了一只小精灵,让它为自己种糖糖花。   “怎么,你居然也要开始照看花田了?”菜大伯凑上前来。   她原本背对菜大伯,听见他那粗放的嗓音,便极不情愿地扭过头,勉强回答道:“糖糖花是糖糖泡的重要原料……这也算是为阿音帮忙吧!”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我们可要时常打照面了啊!”   “你以为这是我所愿意的吗?”星晴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喘着粗气,“真是的!为什么你的菜田跟阿音的花田隔得这么近呢?!我可不想看见你!”   “那你就不要看嘛!”菜大伯嘲讽道。   星晴回转身,见自己只有一只小精灵,而菜大伯有一大群,顿感气愤难忍。她对着精灵杖吼叫:“小精灵!小精灵!我命令你们给我全都出来!”   仍然只有一只小精灵,它孤零零地飞来飞去,耷拉着小脑袋望着星晴。   “哈哈哈……你那样是没用的!要熟练运用,才会越来越多。你刚刚上手,根本不行嘛!”   “你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星晴气急败坏,对着菜大伯的菜地猛踩几脚,立刻被一群不高兴的小精灵包围并指责。   “啧啧……你看看你这臭小妞,脾气太坏了!小精灵也不会喜欢你的!”   “……来呀!我们来决斗!决出胜负!”   “胜负已分,你赢不了我的!”菜大伯志得意满,居高临下地说道。   星晴的小脸涨成了猪肝色。蓦地她喊叫到:“我受够了!只要这儿还有你,我就再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菜大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行啊,你离开这儿呀!就现在!”   “我再也不要待在这儿了!”她攥拳,凶态毕露,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你们都是一群怪人!就知道恃强凌弱!我不要再依靠你们中的任何人……我要自己寻找回去的办法!”她说着逞强的话,声音却微微发抖,与从前大不一样。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不明所以,于是显得更紧张了,甚至连全身也颤抖起来。   “然后呢?你怎么还不走呢?”菜大伯抬起一只眼皮,觑着星晴。   她根本不知道如何离开云海,因此只能站在原地发窘,哑口无言。   “连怎么离开都不知道,还说要离开?啊哈哈哈!”菜大伯眼睛骨碌碌一转。   “我呸!”星晴朝着菜地吐了口唾沫,“我自己能知道,绝对不需要问你!”说完她转身对着小精灵。   “小精灵,快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   小精灵犹犹豫豫:“本来,想要离开这里没有阿音的力量是办不到的。不过,你拥有有重量的实体,所以只要依靠自身重量就能下去了!”   “所以呢?怎么办呢?!”   “简单地说,就是,”它伸出纤细的手臂,指着地面,“软绵绵!软绵绵!”   小精灵刚说完,星晴脚下所踩着的地面就凹陷了下去。云层打着漩涡,慢慢地气化了。从地表到云层最底端形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洞。恐惧席卷了她,不过一切已经晚了,一阵劲风裹挟着她不可抗拒地向着洞底蹿去。在那短短的十秒内,她仿佛失去了呼吸的能力;黑暗包围了她,巨大的气流声在耳畔轰鸣;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云层化成的气体冰入骨髓,贴着她的身体划过;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向地狱坠去。      ☆、第四章 风雪(修)   从云层洞穴中溢出的风包裹着她,直到将她卷到了地面,风才渐渐停下。   这一次出走,即便在很久以后回忆起来,仍旧是令星晴感到后悔万分的决定之一。在她看清了周遭环境以后,已经意识到,她正在为自己的任性和顽固付出相应的代价,尽管她并不愿承认。曾经的、那些难以承受的“耻辱”和“挖苦”、由此带来的愤怒与委屈,在现实面前立刻变得微不足道,并烟消云散了。   她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坐在那里,逐渐认清自己所做过的傻事。   那是一片不毛之地,几株干枯的植物从暗黄沙土中伸出残缺不全的躯壳,剥落的枝叶上还悬挂着虫子的尸体。不远处,几具森森白骨横七竖八地嵌在地里,有的还残留着破碎的布料——那些是人的残骸。部分地面凹陷下去,黑色的残灰从中间呈放放射状蔓延开来——这是被炮弹袭击过的痕迹。   她现在,正处在一个遭到过毁灭性打击的城镇遗迹内部。   星晴仍在微微发抖,她几次尝试着镇静下来,却收效甚微。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天,想寻找一片特别的云。乌云蔽日,阴惨惨灰蒙蒙——那是战争的硝烟还未散去的缘故。云海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踪影全无。   精灵杖不知何时已经丢失。她撑着地面,慢慢站起。一眼望去,这片废墟看不到尽头。反正不是第一次独自一人遭受这种事,一切都会过去的,她这样想着。仿佛只要这样想,自己就能像以前一样无往不惧、逢凶化吉、死里逃生。她迈开双脚,向前走去。脚步踏在沙土上,发出嘎嘎的声响,回荡在荒无人烟的废墟上空。   她想起万紫千红曾经向自己描述过的云层下的“人间”景况,一面想着风铃镇是否也变成了这番模样。现在的她,仿佛又回到了风铃镇,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女童——肮脏、顽皮、固执、低贱、四处飘零。一切都没有变化。   或许曾经有那么一瞬,她期待过那些梦寐以求的事物,那些一个平凡的人所拥有的一切。现在梦醒了,莫名的痛苦与遗憾却已在心里生根萌芽,渐渐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停下步伐,垂下头。   空中浮着许多灰尘木屑,被风一吹落在她身上。她抹了把眼,一甩头又继续前进。死就死吧,反正也没有人会在乎,活着也没有意思。她这样想着,一不留神,差点被脚下一段枯木绊倒。   她走了一整天,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另一处城镇。   接踵而至的战车在街上驰骋而去,战马呼啸着扬起滚滚尘土,将房屋和天空染上一层灰黄。短衣匹马的战士被甲持兵、整装待发。年轻的战士即将奔赴战场,亲人们与他们依依作别。   星晴驻足于街上,混于正在送别的男女老少之中,四顾茫然。她望望身上,本被修复好的衣裳经过一番艰难跋涉,竟又变得百孔千疮。她向一位路人询问去往星海的办法,那人却表示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那你知道‘云海’吗?”   那人仍旧摇头,神色疑惑。   “……你是外地人吧?打哪儿来的?”   星晴一时语塞,半晌指了指天上:“大概是从天上来的。”   “又是个疯子……” 那人喃喃自语,“不过也不奇怪……这年头,每年村子里都有得疯病精神失常的……”她边说边走开去,“……也是,谁又能受得了那样的打击呢?”   如万紫千红所说,没人会知道那个地方,她永远也回不去了——不论云海或风野村。根本没有人会知道,在这个名为“赤鹿”的世界里,某一天的某个时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旮旯,一个被异世界抛弃、贱如蝼蚁般的生命永远逝去,不留痕迹。   她伸手至脑后,扯下发带,故意将头发弄得蓬乱不堪,随后信步离开。哪里阴暗脏乱、人烟稀少,她便往哪里去。她来到垃圾堆边,那里脏污狼藉、虫蝇乱飞。   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她腹中空空如也,便试着从垃圾中翻找吃食。偶然间,衣袋里掉出一个纸包,她捡起来,想起这是留给石头的馒头,一时说不出话,呆呆站着,随后突然向后一仰,索性躺倒在地上。   连自己的世界都回不去,还要如何给石头报仇呢?别说回去,就连在这里生存下去,对她来说都十分艰难;可就算回去了,她便能生存下去、大仇得报吗?   还是死了吧,就在这里。   她感到四肢酸麻、体弱无力,眼皮也愈发沉重,便慢慢闭上眼。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溢出,悄无声息地滑落。   没过多久,几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了巷口。那是一群身着骑士服的男人,走进小巷,或坐或倚靠,大声地交谈。他们装束奇特、未随身携带兵器,看上去不像是要奔赴前线的战士。这条小巷,似是他们经常集会休闲之处。   很快,其中一人发现了垃圾堆边的星晴。   “居然会有人躺在这种地方,”他走上前,踹了她几脚,“还能动吗?”   另一名骑士面无表情,比了一个干掉的手势:“我们的谈话绝不能泄露。不论死活,一律干掉吧。”   星晴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   那名骑士伸脚踏在她腿上,使劲碾磨。星晴终于有了动静,她像一头沉寂已久的野兽终于被激发出了暴怒的本性一般,发出一声怒吼,从地上弹跳起,撞在他的肚子上。   “原来还生气勃勃的呢。”他站定伸出手,“就让我来帮你变成一具沉默的死尸吧!”   “且慢,”一直冷眼旁观的另一名骑士突然手势一顿,“公主殿下一直想要一名女侍从,我看她或许合适。”   他凝视星晴许久,忽冷笑道:“我喜欢这个眼神……这种绝望又阴暗的眼神。”   星晴躬身屈膝,大口喘着气。刚才的攻击已耗尽她的全部气力。   “……我问你,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仇恨这个世界?”他问道。   “不知道,无所谓。”星晴短促地回道。   “……敢杀人吗?”   “敢啊。”她面如死灰。   “呵呵……那就,证明给我们看吧。”   当天早上,星晴消失没多久,就在云层开洞之处,细碎的紫红色金光闪烁着,在空中渐渐显出一个衣袂飘飘的人形。   “风轮有异动。有一股气息,逆着云海四周的气流而行,”他顿了顿,接着道,“就是在这里。”   “……阿晴呢?”他望向一旁的菜大伯。   菜大伯正若无其事地坐在扶手椅上,微微晃着,一边伸出手指着地面:“她下去了,不过是她自己要求下去的,甚至连办法都是她自己想的。”   “……这么说,”他迟疑道,“她已经知道利用实体的特殊之处了?”   “这倒未必,是小精灵将方法告诉她的。”   “……我去寻她。”他拂袖转身,风声骤起。   “等等……阿音,”菜大伯停止晃动,离开座椅起身,“这么着急干嘛?”他微闭双眼,神情严肃,认真而又缓慢地说:“依我看,这未必是一件坏事。她太过任性,明明已经知晓下面的景况,还敢贸然下去。如果能趁此机会,让她多吃些苦头,她会变得更成熟冷静一些!”   “……她吃过的苦头已经够多了。” 风音剑眉微蹙,“她任性与否,我都不在乎。没有什么比她的安危更重要的了……”他淡淡道,将视线投向云天相接之处,似乎在那里,有什么引起了他的思绪。   “好吧……”菜大伯无可奈何,“不过……应该不难找吧?既然是从这里掉下去,那么应该就在云层正下方?”   “菜大伯,或许你还不太清楚……云海距离地面十分遥远,且有强大的气流将其环绕包裹于其中;如果突然出现逆向气流,将会受到来自环形气流的斥力,其中的事物将被‘发射’出去,且落地点没有规律可循……”   “云层化作的逆向气流在到达地面时会减速。尽管阿晴不会因此受伤,但这已超出我的灵力感知范围……”他回头,眉梢微舒,神情温润,“不过菜大伯不必担心,我会立刻寻到她的。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内,云海就暂时拜托菜大伯照看了。”   一阵风拂过,他向前微微倾身,在闪烁着的光芒中消失了。   菜大伯调整了姿势,一边继续晃着扶手椅,一边摇头:“……你就是太惯着她了……”忽而,他若有所思道:“不对……你又何尝不是一直这样惯着我们大家呢……”   幽深巷道内,站在星晴面前的骑士摊开手掌,五指微收,氤氲出一团冷光。忽而,他将冷光掷出,手臂伸缩间,一个小男孩已被他按于股掌之下。   他抓住男孩的头部,将他悬在空中。   “他不过是恰巧路过,往这边瞧了一眼……”他手指一紧,男孩发出一声呜咽,“就将遭到惨死的下场……”   “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殊遇吗?看看他的眼睛里有什么?” 他冷笑一声,声调一变,“无聊的恐惧。”   “来吧……就由你来动手吧。”他扔出一把小尖刀。   她迟疑了一会儿,弯下腰拾起恰巧滑落至脚边的尖刀,动作缓慢,似乎十分费力。那骑士见星晴有所犹豫,便有些不悦。他的同伴背靠墙面,交叉双手,嘴角弯起弧度:   “公主殿下最是喜欢让一个人先堕落,再慢慢征服她呢……”   不过,星晴并没如他们所愿。她将刀握在手里,始终未往前再迈进一步。   气氛一度僵持。   “罢了。”   他语气一松,手上力道一紧,男孩甚至还未来得及呼叫,就已软绵绵地倒下了。   “不着急……有足够的时间让你适应。”他说,神色冷峻,“待见到公主殿下,她自会好好教导你。”   星晴极力稳住颤栗的躯体,手上一松,尖刀应声而落。她害怕了。她明知道迟早有一日要承受死神无情的利刃,却仍然缺乏勇气面对他。   给她一些时间,她会做得更好,她想。   那名骑士朝地上的死尸努嘴:“你去搜他身,如果有可疑的东西交给我们。”   星晴花了很久来移动自己的一条腿。她忍住作呕的欲望,两眼空洞,麻木似的走近尸体蹲下。   北陲边境,极寒之地,目之所及皆是皑皑白雪。巉岩峭壁之下,山石砌成的宝座之上,一位冰冷美人半倚半坐。见有客从远方来,她稍稍抬了抬头,半眯着眼,居高临下地觑聣着来人。   来人正是蒙特祖瓦三世。他目不斜视,呼出一口白气,将手中的权杖往地上一杵。那冰美人抬起手,自顾自欣赏摩挲泛着蓝光的指甲,对蒙特祖瓦的一举一动视而不见。   “……这就是你见到本王的态度?”他用粗重的嗓音与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凡我国所有的各式奇珍异宝,已经给你送过去了!”他有些不耐,“你也该拿出些什么跟我交换了!”   冰美人一勾手指,将一物捏在指尖:“如果你指的是这个?”遂将物什向对方掷出,眼神轻蔑,语含嘲讽,“那么,全部都变成一文不值的垃圾了。”   蒙特祖瓦盯住地上被抛弃的物件,许久抬头。他身旁一员名为赤羽的大将恨恨道:“陛下,她竟将镇国之宝之一——‘龙王之泪’糟蹋成了这样!”   蒙特祖瓦再次瞪视对方,开口道:“……本王讨厌废话,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吧!”   冰美人停下抚弄手指的动作:“我想要,你的一座城……”   “……这万万不可!”赤羽上前一步,意图阻止。   蒙特祖瓦伸手制止赤羽,说:“本王若是答应了,你将怎样回报?”   冰美人冷笑三声,顿时精神起来,从座位上站起。“那自是随你的意思了!”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我向来说话算话,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反悔。”   赤羽想到万千妇女老少不免因此身陷水火,愁上眉梢,却也只得作罢。   一转眼,星晴随着那些骑士在这座不知名的城镇里待了四天时间。她被看得很紧,不允许私自行动,每天都会得到一些吃食,因此不至于挨饿。她终日沉默寡言,不理会他们的搭话,他们杀人时,她便默不作声,缩在角落里,待到那人死透,便像一只野狗似的爬过去,在尸体上摸索搜刮,再上交给他们。   她刚习惯这样的日子不久,某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出现在了视野里。   那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脸部被捣烂,胸口有一个血洞,她跪趴在尸体之上,扒开一层层破布料,翻检所有口袋,耳边不时传来骑士们的笑谈声。她摸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体,觉得该是钱包,却发现那口袋被封死,于是掏出身上小刀,想将布料划开。   “喂……谁允许你来到这里的?”   她听见骑士们轻蔑的喊话,继续手上的动作,并未在意,直到听见一声叫唤。   “阿晴……”   那一刻,她几乎要起身拔腿而逃,不过她终究没这么做,而是跪立于尸体上,挺直上身,扭过头用她所能做出的最凶狠恶毒的神态望向他。   那领头的骑士惊讶于他悄无声息的出现,更忌惮他的来历,遂凝聚冷光于手掌,暗暗蓄力,一时未行动。   “喂,你是聋子吗?听不懂我们的话吗?”另外几名骑士早已包夹过来。   他却径直朝星晴所在处走去,浅紫间褐色的围裙下,天空蓝衣裙微微摆动,淡然自若的气质与温润平静的神态一如既往,未有改变。而此时的星晴,神色狠戾,身上沾满污秽血迹,手握尖刀,身下是一具血迹未干、张着血洞的尸体。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她期盼着他神态会有所变化,却并未如愿。   “阿晴,”他已然来到她面前,弯着眉眼望着她,一如香草花田初遇时的情形,“我们一起……”   “谁要和你一起?”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说出这句话,“你没看见我在做什么吗?”她挥了挥手里的刀。   “喂,你认识她?”那领头的骑士走近他身旁,手掌心荧光闪烁。   “我才不认识他!”星晴唾了一口,“你快走开!”   风音非但没走,反而上前一步,欲拉起她的手,然而在动作完成以前,他忽然侧身摔倒在地上,翻滚一圈后又坐起来。那骑士收回手掌,掌心还冒着丝丝冷气。   “既然不是熟人,也没必要再客套了。”   他本想试探一番这人的来路与底细,却没想到他原来如此不济,一招就被打翻在地,回不了手。   他原来这般厌恶打杀,以至于竟如此软糯,面对袭击也选择忍气吞声、坐以待毙?   “喂!走开呀!”她大声喊叫,一面回身用尖刀在身下的尸体上戳下个个血窟窿,“你没看见我在做什么?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喂,还没看见吗?”   他撑住身子,盘腿坐于地上,凝望她许久,星晴觉得他一定已经打定了主意,因为她看见他仿佛醒悟似的站起身来,似欲离去。但是那群骑士们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在他起身的同时,骑士们便围了上来。   “这就是个没用的废物!”骑士们调笑着咒骂道。   星晴一边继续向尸体上戳着洞,一边浑身颤抖,她明明应该感到愤恨绝望,可为何却这样难过,以至于泪水已经无知无觉地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手背上?她明明应该享受屠杀的乐趣,却为何感到无比恐慌与恶心?她扔下刀撇过脸,听着阵阵打骂声,不愿再看下去。   入夜,她见骑士们都已睡着,便偷偷溜了出来,来到白天事发地,想寻找他的下落,却一无所获,便找了个墙角蹲着,小声地抽泣。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听见声音,她立马停止了哭泣,抹了把脸,站起身来。一人自墙角后转出,站在她身旁,银发在夜色下微微发亮。   “……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甘心挨打!”   “若将他们全部杀死,你更是不愿与我回去,那么杀死他们又有什么用?”   她静默了一会,随即开口道:“你……知道就好……我正要跟你说,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与你想象中的不一样,我有自己的决定、自己的路,不要再来干涉我、作徒劳的努力了……”   她看都未看他一眼,便急急朝着回路奔去。   此后,风音果然再未出现。   一眨眼,又过了七日。   这一日,却发生了奇怪的事。正值仲夏时节,城镇里却气温骤降,漫天大雪纷飞。人们纷纷认为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大街小巷,哀叹声一片。一名老妇认为这是战争中阵亡的英灵未得到安息的缘故,到处散布这一论断,大家便都信以为真,日日祈祷。   骑士们开始出发往城镇外一个方向走去,星晴跟在他们身后,从聊天中得知“朝拜之时”即将来临,他们要去觐见“娇贵的公主殿下”。她已如行尸走肉一般,虽然不明白这些词的含义,却也无所谓。只是当她路过一块空地时,向雪地里几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多望了几眼。   她被一个孩童手里捧着的圆圆雪球吸引了视线,久久注视,差点忘了跟上那帮骑士,直到被人呼喝。她转动喉头,咽下一口唾沫,想起了某种曾经令她激动不已的美食。   她回过头,在雪地里迈出一个脚印,用漠然的表情向那群骑士表明自己并无所思。   温度越来越低,雪愈下愈大,很快翻飞的雪片已经变得手掌般大小,厚实又坚硬。肃杀的寒风肆虐着,如冰冷的利刃,割开人们单薄的外衫,留下丝丝血痕。孩子们已经不敢外出玩耍,老人妇女纷纷逃回家紧闭门窗。这已经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气候变化,而是一场诡异的灾难。整座城市如同被施了诅咒一般,转眼间,一切原本生气勃勃的事物都被大雪封杀了。整座城市变得像死一般寂静,老人孩子们躲在仅有一线光亮的门窗后,惊恐地往外窥看。   星晴勉力支撑,却还是忍不住齿颤唇抖,跪在地上,将身子蜷起,无法再往前挪动半步。走在最前的骑士一回头,这才想起星晴受不住这光景,便抬手凝聚冷光,往星晴身上一抹:“姑且先将你的体温也变得冰冷,就好了……”   她慢慢地不再哆嗦,放开自己,支起身子爬起来。   远处,一个婀娜的身影在遮天蔽日的雪幕中若隐若现。   最开始发现星晴的那两名骑士率先上前,单膝下跪,其余的纷纷效仿,唯有星晴站在原地没动。领头的那位掌上蓄力,攥紧手指:“喂,觐见公主殿下,竟敢不下跪?”   星晴两眼呆滞,似□□控一般,双腿一曲,突兀地跪下。   雪幕中那人的身影愈行愈近,所过之处,溅起的雪沫纷扬在空中,张开一片朦胧的雪雾。她的裙摆舞动之处,牵起一阵雪花的狂欢,在空中跳脱不已。她的长发也是白色的,不过与风音不同的是,那白色中还掺杂着些许冰冷的深蓝色,在周遭雪幕的折射下显得格外耀眼。   星晴将她与记忆中的描述对比,已然猜到她的来历。   她便是赤鹿七怪之一的“雪无痕”。   “冰珀,冷夜……”她用慵懒高傲的目光扫过下跪的众人,便抚弄手指,不再说话。   领头的一位骑士立即回应:“回公主殿下,冰珀与我已将冰种在各处布置妥当。”   “好!很好!”她满意地笑,“那么这只可爱的小东西,就是你们此次给我带来的礼物吗?”她走上前,用泛着蓝光的指甲抚摩着星晴的后背。   “回公主殿下,臣以为她会符合公主殿下的期许。”   雪无痕伸出手指,轻点星晴的额头。星晴闭上眼,浑身因为寒意而轻轻颤动。   “你说的不错,我已经感受到了……这是个小可爱,可惜体温有些太高了……”   “那么,为什么这里只有你们?那些可敬可爱的城民们,怎么不来迎接他们娇贵的公主?”   冰珀笑道:“城民们舍不得离开他们的屋子半步呢。”   “不着急……到时候,他们便会乖乖过来了……”   她说完,张开双臂面向天空;刹那间,如同被泼墨的宣纸,灰白色的天空迅速被深蓝色的光浸透。她飞升至空中,随后化作一道白色的光芒,朝包围着村庄的一座最高的山峰顶端射去。一团形似雪花的光芒在峰顶一闪而过,一声惊天的巨响,令城民们变貌失色的事情发生了。深蓝色的光从峰顶以不可估量的惊人速度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刹那间,整座城已被覆盖住。蓝光所过之处,一切事物都好似被冻住了一般,晶莹透亮。   她抬起手臂,做了一个“起”的动作,呼应她的是一簇簇拔地而起的黑点,环绕在八方天幕之下,以她为中心聚集过来。待黑点渐飞渐进,它们的“真实面目”也呈现了出来。那是成群的建筑物,或大或小,或高或矮,高低错落;有的被连根拔起,有的被拦腰斩断,断口参差突兀地张着;它们全都朝圣般地聚拢来,经过一番分解与再组合,错落有致、有条不紊地落在山上和雪无痕的脚下。   转眼间,一座冰晶透亮的宫殿就拔地而起,与山齐肩.   星晴跪在地上,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属于我一人的冰雪宫殿!”雪无痕开怀大笑,兴奋不已。她抬手在空中划了几下,几片建筑残骸飞了过来,在地上搭成了一个巨大的宝座。   她飞升至空中,稳稳落座,居高临下看着众人,脸上是藐视一切的神情。   “这样一来……可爱的城民会不会乖乖地过来了呢?”   果然,村民们陆陆续续聚过来,其中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小孩,竟然鲜少有年轻男性的身影。   见此情景,她失去兴致,以手撑头:“英俊的面孔真是太少了……”   “贱民们竟然让公主殿下扫兴,真是不可饶恕……”冰珀交叉双手,玩味地笑着。   “贱民们还不下跪?”   人们早已惊骇得面无血色,几个受不住这等场面的人迫不及待地跪下,期盼此举能为自己换来这从天而降的“神明”的宽恕与青睐。随着更多人加入下跪行列,在骑士冷夜的命令下,大家争先恐后地叫着“公主殿下饶命”或者“参见公主殿下”。   唯有一位老妇人,始终缄默不言。站在雪地里的她,尽管佝偻着腰背,膝盖却不曾有一丝弯曲。   雪无痕抬起头,目光射向老妇。   “贱妇!竟敢打扰了公主殿下的兴致!还不下跪?”冰珀会意,发声威胁道。   “除了岁月,还没有什么能让我佝背屈膝的。”老妇的声调缓慢而平静。   骑士冷夜摊开手掌,蓄势待发。“好不容易这么大岁数了,真遗憾……”   雪无痕做出手势,打断冷夜的动作。她看向跪伏在雪地里,低低埋着头的星晴,嘴角一勾:“这种琐碎的工作,还是交给我未来可爱的侍女吧?”   不出冷夜的预料,锻炼她的时候到了。   星晴立起身,眼睛却仍注视着地面。她迟疑一会,从怀里慢慢掏出冷夜给自己的小尖刀,攥在手心里,向老妇走去,将匕首指向她,刀尖与胸口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   她的眼神失却温度,平直的嘴唇泛着灰白,握刀的手僵硬强直。下一刻,她就将刀尖斜斜向着自己的脖颈侧面抹去;终于要解脱了,当溢满胸腔的痛苦膨胀到极致,便已然无知无觉,无所顾念。   这一刻,她觉得轻松极了,还有些许快活。   她用余光瞥见雪无痕已从座位上站起,行动待发之际,蓦地天空一声惊雷,像是有什么事物从外部冲破了这深蓝色的苍穹。从那破口处,凝聚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越来越多的云层被卷入其中。天幕仿佛被打破了深蓝色的诅咒,一束强烈的日光从漩涡中心倾泻进来,一道闪烁着的身影从那里飞出,在雪无痕的宝座前站定,与她对峙着。   “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那我可不同意。”   看来,她没那么容易就去死,命运不许她这么做——几乎只差半秒,她的刀刃便要割入脖颈,却被一道强劲的气流刮得脱手而飞,插在一旁的雪地上。她精疲力竭,再也无法支撑,跪趴在地上,脸埋入雪中。   “真是稀客!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见了吧,风神阁下!”雪无痕似是兴趣极大。   “确切来说,应该是自四百年前,与你一道探查始祖灵仗的下落无果后,便再没见过。”他面无表情,淡然自若。   雪无痕似笑非笑,眼含深意:“今日正值我的冰雪宝殿落成之日,你可是挑准了这个时机来为我庆贺的?”   “你恐怕想错了,”他仍用着淡淡的语气,不疾不徐,“我只是来带她走。”说着,他便不紧不慢地朝星晴走去。   “我的侍女岂是你随意就能带走的?”雪无痕声调一扬。   闻言,他不紧不慢地转身,面无表情地望着雪无痕。她从座位上站起,神色鄙夷,冷嘲热讽道:“你有什么资格敢来与我争抢?作为始祖仙王遗留神灵,名声赫赫的‘赤鹿七怪’之一,竟然终日流连锅瓦瓢盆、沉迷无聊的扮家家酒般的生活!你对得起你的称号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看你都穿着什么令人发笑的东西!”   风音走得匆忙,这几日忙于寻找星晴的下落,并未留意自己的着装,直至现在,身上仍旧穿着那条浅紫间褐色的格子围裙。   “在七位神灵之中,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要是还有自知之明,就快点滚远吧!别玷污了本公主的冰雪!”   “能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我不仅不觉得意外,还很是欣慰,”他开口道,“能够从他人口中,听到对自己正在享受其中的生活的大致描摹——没有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事情了。”   她本意羞辱对方,却未料到如此回答,感到一丝出乎意料。对方神情恬淡,自己的嘲讽似乎未能撼动他分毫,令人难以猜透。   “如同你享受‘公主殿下’的尊称,享受万众景仰、住豪华宫殿一样,不过是各得其所。谁也不会去探寻这‘乐趣’背后的目的。追根溯源是没有意义的。谁也不比任何人更高尚地活着。”   “即便如此,我仍不能认同你的观点!”   “那便不必认同。不过……”他一扬手,围裙随风飘飞,迅速隐没在远处,“若是要与你动手,便不可玷污了它,谁也别想伤害我的家人!”   “家人……?”星晴肩膀一动,从雪地里抬起冻得发青的脸,望向风音。仿佛换了人一般,风音立于泛着蓝光的冰原上,天空蓝的衣裙在空中翻飞不止;由于力量的作用,发丝张扬在空中;他的眸子如同周围的寒冰一样冷冽,柔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闪烁着锋芒的利刃。   星晴从未见到过他这般神情。   冷夜上前一步,作势凝力,却被雪无痕制止。   “冷夜住手,你不是他的对手。”   她未敢贸然行动,暗暗积蓄力量。风音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雪地上跪着的人们,接二连三地受到惊吓,有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个怪物,这可真是造孽啊!”   “两个怪物斗起来,我们可怎么办哪!”   一片哀嚎声中,星晴望了望正在对峙的两人,再次将脸埋进雪地,不愿看下去。她记得他说过讨厌成为“战力”,如今的局势,全都因自己而起;如果不是她无理取闹,他也不会参与这场棘手的战争,更何况对手还是另一位神灵。   她不明白自己有何值得解救,自己这样一个人,去死不是更合适吗?   他果然,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忽然,她身上一轻,如失重一般。平地卷起一阵风暴,苍穹之下,一道紫红弧光划过天际,点亮了整个冰原。   “只要在这冰炉之下,你就别想带着她逃出去!”雪无痕一惊,转眼也消失在了冰原上。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这女魔头去了哪里。   冰雪宫殿屋顶,雪花状的蓝光闪过,雪无痕显出形态,看着对面的风音和他身侧的球形结界。   “怎么,到底还是来参观我的冰雪宫殿的?”   “这只是你我二人的纠纷,我不想因此牵连到他人。”他说,“你不觉得,这里才是最合适的战场吗?”   一旁的星晴瑟缩在一个悬挂在半空的紫色结界中,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在这里了。结界将内部与外部环境隔开来,里头温暖又舒适。她趴在结界壁上,有些忐忑地向外望去。   雪无痕怒目而视,眼珠渐渐变成蓝色,泛着荧光,指甲忽然开始迅速伸长;她的发丝也开始伸长,好似要一直伸到天空的尽头;指甲变作蓝光万丈,嵌入高耸着的山峰根部。   霹雳一声响雷,如地之裂,山之崩,震耳欲聋。山上破碎的冰块化作蓝色的利刃万千,乌云汇聚,化作硕大一股冰流,有吞地之势;蓝发魔女化作一股寒流,与它们一道,朝风音围将过去;如百川朝海般,万千寒流汇聚、彼此碰撞纠缠,交合后散开,在宫殿上空绽放出一朵硕大的烟花。锋利的冰刃逆流直下,气势不减,摧枯拉朽,峰顶的植被几乎被瞬间抹平。   还未等星晴反应过来,在山下人们的惊呼声中,似是天河泄漏一般,刚才四散而去冰流,此刻突然调转方向,如百川交汇,直奔天顶而去;巨型漩涡当空横垂,如万马奔腾、气势汹汹,将星晴与结界一并卷入其中。   她惴惴不安,瞪大了眼睛想瞧个清楚。可除了横飞的雪沫,她什么也瞧不见。   这场较量,一个声东击西,如云雾聚合、似流星飞驰,波谲云诡,让人捉摸不透;一个左冲右抄、布下地罗天网,草木皆冰,围追堵截。疾风与冰雨之间的斗争,虽声势浩大,结束的却也很快。   刹那间,紫红色弧形闪电劈开漩涡,传来冰块碎裂的声音,蓝发魔女已被一条如蛇般的发光锁链捆绑住,颓然掉在屋顶上。雪无痕困不住他,他的动作太快了。   风音裹挟着结界,往天河倾泻之处飞去。   “你为什么要断送了她的前途?”雪无痕不甘心地喊叫道,“如果能得到我的栽培,她将可能成为本公主一名了不得的手下!”   风音并未回头,锁链只能困住她一小会儿,必须要赶快离开。   雪雾渐渐散去,大战过后的场面呈现了出来。雪无痕瞧见冰雪城堡的屋顶被狂风掀去了一部分,直感到怒不可遏,埋下心结,这是后话。      ☆、第五章 归人   星晴仍瑟缩在结界里,一路上没有说话。她蹲着,将脸深深埋进胳臂里。   仿佛飞了很久很久,他们终于降落了。   是夜无月,寂静无声。漆黑的夜色在头顶悄悄地漫过,荒原上,微风细细。   “抱歉,我需要稍微休息一下……”风音微微起伏着胸膛,轻抬手,抹去了星晴周围的结界,走上前,将手覆上她的脊背。   “怎么还是这么凉……你一定很冷吧。”   她忽然站起,向后连退数步,将背转向风音,脸没入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你不要再管我,我已经变了……”她低沉着声音。   风音注视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我成为了雪无痕的部下……曾经帮他们搜尸,就在刚才还差点杀人。看吧,这就是我……你还不明白吗?”她厉声说道,带着些许哭腔。   “……从一开始,阿晴就想将刀刺向自己吧。”   星晴轻微地抽了抽鼻子。   “阿晴根本没有‘杀过人’,也根本不会那么做。”   “……真正的杀人魔,是不会总将杀人二字挂在嘴边的,也决不会有像你那样的笑容。”他欲走上前,“来吧,让我……”   “你不要过来!”她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呢?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不能跟其他人一样呢?”她抬起手抹抹眼睛,又继续哽咽地说下去,“从出生起,就没有一个人喜欢过我……外婆和妈妈根本宁愿我从未出生……爸爸更是碰都不愿意碰……只有外公肯陪我说话、教我读书写字……”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抽噎了好一阵,才又继续下去。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外婆骂我‘孬种’、‘贱货’……说我是祸星,不仅害得爸妈婚姻破裂,还克死了外公……”她抬头大声喊叫道,“的确,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我总是和人打架,也没有朋友……”   “后来石……石头肯对我好,总是给我送吃的……石头还给我送救命的车票……可我从来也没送过石头什么……你看,我是不是很自私!”   “我就是个祸星!是个贱货、是个恶棍!我克死了石头!石头他那么好……就那样死了!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她声嘶力竭地叫道,蹲下身,将脸再次埋进臂弯里。   “这下你清楚了吧?我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救助?我只会惹是生非,只会给你们制造麻烦……还拖累你赶来……跟……跟那什么雪无痕打了好久……我这么差劲……如果你不想被我克死的话……就快走吧……”她用绝望的声音说道。   “阿晴,你以为在这世界上,只有你自己是卑微弱小的,其他人都比你强大,比你了不起吗?”   “其实不然,在这浩瀚的空间和无尽的时间交织而成的宇宙之中,每个生命就如草芥一般微不足道。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牢笼里挣扎——编织的牢笼越大,膨胀得也越大;因此所有人感受到的疼痛都是一样的。”   “那些光鲜伟大的人,其实都有如稚童一般卑微弱小的内芯。正因为卑微,才要努力挣扎,试着向天地证明自己的存在。阿晴,你并不比他们更卑微;卑微不是卑微,是平凡。”   她抽抽噎噎:“我……不卑贱吗?不是遭人唾弃的坏小孩吗?”   “当然不是。阿晴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自从你来到云海,我就已将你当作家人;而我救你,全凭我自己的意志。如果连保护重要之人的能力也没有,那我又凭何而成为我自己呢?”   “……你……真是太好了……”她大声抽泣,词不成句。   “生活虽然曾经欺骗你,但现在它向你乞求一次机会,你会原意给它的吧。”他走上前,伸出手想扶起她,“让我带你回家吧,阿晴。”   星晴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风音轻轻拍着她冰凉的脊背,为她传送了一些温暖的灵力。   “我……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这地方好可怕……雪无痕好可怕……塔军和毒丹都……都好可怕!”   她害怕得直发抖,现在她已无需再隐藏自己的恐惧,任由浑身战栗、情绪倾泻;这些不为人知的情绪实在积压得太久,此刻如山洪爆发一般;她被淹没在其中,迫切地想要找到凭靠物;而现在,风音就是那根唯一的支柱。   “我……我想回云海……我哪里也不想去了……我想永远留在云海……”   风音一边轻轻拍着她,一边道:   “好。”   在云海,是没有四季的变化的。气候永远都是那么暖和,和煦的阳光和暖风轻柔地爱抚着这里的一切。香草花和糖糖花对彼此点着头,随风轻摆它们细嫩的腰肢。   这里没有苦痛、没有纷争,一切都是那么宁静。   仿佛受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熏陶和感染,又或是不愿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在这里连最浮躁的事物也渐渐收敛了狂乱与不安,将自己变成静静欣赏造物者的瑰宝、聆听万物队伍中的一员。   如果说云海的大地是一个酣睡的婴孩,那么云海的天空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他在自己的画布上恣意纵情涂抹,一刻不停地炫耀着新创作,并沉浸在这色彩和形状的狂欢中。   从白天到夜幕,从大地到天空,从沉静到欢脱。   它们,最终融在一起,成为了一幅画。   少女推开小木屋半掩着的门,蹦跳着跑出屋外,她头戴一顶遮阳的宽边草帽,手握一支精巧的灵仗;可没过多久,她就不愿草帽遮挡视线,俏皮地将它扔在了香草花田里。   她抬起手,舞动灵杖,对冒出来的小精灵说了几句什么。随后,两只小精灵在空中拉出了一个一米宽的透明球形泡泡,泡泡下方伸出了两只触角,摸索了一阵后,终于笨拙地寻找到了对方,并缠绕在一起快速织成一张椅子。   她跳了上去,泡泡拉着她迅速飞升至空中,小精灵也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飞过一望无垠的香草花田;飞过花田旁的小木屋子;飞过糖糖花田;飞过菜大伯的菜田;飞过酷奇夫人那有着一支巨大烟囱、外形酷似烘焙箱的房子;飞过万紫千红圣姑连绵在一起的小矮房。   在飞过幻镜之森的时候,她突然有些慌张,努力闭着眼不去看下面的景象。没错,幻镜之森——如果要向她问起,除了与她朝夕相处的风音之外,云海还有哪些人事物曾给她留下深刻印象,那么幻镜之森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说到这个之前,让我们把视线移到那些云海的其它象征性事物上去。让我们拨动时间的刻度盘,让指针回旋到他们再次归来的不久之后……   在云海,有这样一个地方——站在青草如茵的山坡上往下看去,如羽翼般的薄云铺满天际,层层叠叠、尽情舒展;望向天空,能看见若隐若现的星河;伸出手,仿佛就能够触摸到。   风音正坐在草地里,用手肘架在支起来的膝上,托着脸,另一只手撑在地上。他的长发和衣裙都随风摆动,从远处看,好似一只翩翩起舞的蓝蝴蝶。   女孩在不远处跑着跳着,兴奋不已。似是玩够了,她便向着他走来。她穿着崭新的、香草花瓣色的长裙外套,露出里头雪白的内衫与墨绿短裙,绿色的发带在脑后飘飞,虽然仍很清瘦,脸颊却已稍显红润,气色大有好转。一眼望去,竟平添了几分灵动与娇俏。   “在屋里歇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出来透气啦!”她带着一丝好奇,“不过……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他起身迎了过去,在她因蹦跳而稍有趔趄的时候,细心地牵住了她的胳臂。   “这里的风比别的地方都要大一些呢……”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庞然大物,“……那个是……?”   “这里是云海的尽头,那个……叫做‘风轮’。”   风轮矗立在小山坡的顶端,中心有一盏巨大的灯,许多根辐条从那里出发,延展着伸向庞大的外轮,将二者连接在一起。风轮踏着它那属于自己的、独特又缓慢的节奏,宁静、祥和地转动着。从它中心发出的光,沉稳有力,穿透层层云雾,直指向天边隐约星河所在。   “风轮是云海的‘动力装置’,用来控制云海漂浮的高度和前进的方向。与云海一样,风轮是被一层快速穿行,且不断回旋往复的风流包裹在其中的。我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控制他们,并随时感知周围的气流动向……”   星晴感到惊奇不已,发出赞叹。   “这里的风比别处大,也是因为风轮的缘故。越靠近它,风就会越大……如果靠的再近一些,就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女孩就已按捺不住满腔好奇。尽管她的衣裙都被风吹得高高鼓起,甚至有些站立不稳,却仍然努力朝着风轮迈去,一边咯咯笑着。   在触到环形风流的那一刻,她惊呼一声,被高高地抛了起来。   不过下一刻,她就被从风轮边缘突然伸出的触角接住。那些触角很快就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攀附于轮缘的吊椅。风音跳上了椅子,站在椅缘突起上,背靠微微晃荡、悬挂椅子的长长触手,嘴角含着笑意。   她抚胸长叹:“好险啊……可吓死我了……”   他笑道:“我本来想提醒你,谁让你不听我把话说完?”   “唔哼!”星晴嘟起小嘴,甩着小腿,“对了,你说过要告诉我的——为什么整个云海只有我能用那种办法掉下去呢?”   “嗯。那是因为,只有阿晴拥有‘实体’的形态。”   “啊?那意思是说……”   “就是说,别的人都跟我一样,是灵魂与肉体合二为一的‘灵体’,与我不同的是,他们的‘灵体’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依靠我的灵力获得的。”   星晴听得一愣一愣的:“那……那就是说……”   “……嗯,他们的肉体已经消亡,我给他们的灵赋予了形态,成为了‘灵体’。所以,他们是不能够离开云海的……他们的存在和云海紧密联系在一起,不可分离。一旦分离,灵就会湮灭。但阿晴不一样,阿晴是拥有肉体的‘实体’。”   “怎……怎么会这样?那菜大伯和万紫千红圣姑他们……”   “……嗯,他们都是。”他望望星晴,又将视线投向远方天空,“阿晴,你看那灯光指向的地方……那里就是星海所在之处。大地上逝去的人们,肉体没入泥土,灵却会升至天空中,飘得很高很远,一直飘到星海。星海是一切的终点。在那里,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没有出生、没有死亡、没有存在的意义。那里是虚空,是静止。”   “同时也是一切的开始,是包罗万象,是无处不在……不知这么说,阿晴能不能听懂?”   星晴眉头紧锁,撑着脑袋,思索良久。   “所有的生命逝去之后,灵都会飘到那里,终归为于静止。”   “但是……不是说有轮回吗?”   “轮回是不存在的,生命终归只有一次。从无到有,再归于无,这就是事物的规律。”   “那……”她疑惑地开口。   “星海又高又远,宇宙又是如此浩瀚,常常会有灵徘徊在空中,迷失了方向。我就在风轮中心设了一盏灯,为过往的灵指路。”   “噢!想得真周到啊!”她说,“但是,他们会不会觉得云海太过美好,就不想走了呢?”   “不会……因为灵是没有多少意识的,他们只会凭本能行动,就是飘向‘星海’。不过,也有一些灵,他们具有强烈的意识,那是因为他们有强烈的心愿或执念。如果这样的灵碰巧飘到了这里,我就会赋予他们形态,让他们在这里生活……”   她陷入沉思:“那就是说……大家都……”   “嗯,不过我刚发现阿晴的时候,阿晴是躺在风轮的吊椅上的。在发现阿晴拥有实体的时候,我还很惊讶……不过,既然星海是一切的终点,那么它也一定连通着许多个世界。在宇宙各处都有数不清的、已知或未知的、漂浮着的‘线’,阿晴或许就是这样被‘传送’过来的吧。”   星晴点点头,久久注视着星海的方向,托着头沉思,末了突然说道:   “你说,外公和石头他们会不会也在那里呀?”   “嗯,说不定呢。”   仿佛有着默契,他们都不再说话了,默默地眺望着远方,想着各自的心事。   吊椅晃着,风轮转着,一圈又一圈……   每天清晨,阳光从窗口探进脑袋,微笑着为新的一天送上祝福;每天傍晚,它再次微笑着,吻别悸动的大地,闭上眼睛,在星流的簇拥下沉沉睡去。周而复始,永不停歇。时光静静流淌,如此安逸、如此平和,一如他的眼眸。这是星晴在这世上所处的十二个年头里,令她感到无比安心与幸福的一段时光。充斥着她内心的,是这样一种想法,即她终于永远告别了过去那噩梦般的生活,来到天堂了。而给予她这一切的,便是眼前这个人。   然而,她的内心有时却又隐隐感到惶惑。这大概是因为,她慢慢发现,他的眼眸里,竟会于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深邃的、莫名的忧郁,尽管只有一瞬,却常常令她无法理解。   这样细微的变化,当他捧着旧书橱里的那些书翻阅时,尤为明显。事实上,这种微变一直就有,只是从前她不曾留意过。   他的屋子里有一个书橱,里面书不多,且都很旧,大多都已泛黄。它们都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书橱里,一些书有被精心修补过的痕迹。能看得出来,书的主人一定是很珍视它们的。星晴曾偷偷看过它们,书上除了讲述赤鹿的历史和一些奇门异术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走进屋内,恰逢风音正蹲在书橱旁。   她在一旁观望着,忍不住问道:“阿音,你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吗?”   “……唔,没什么,随便翻翻看看。”风音合上书抬眼。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她蹲下身,趴过去一把夺过书,指着书上一行字,念道:“‘……赤鹿历史上拥有神秘不可测之神力的灵仗,传说中始祖仙王亲手打造的灵仗……现今下落不明……’”   她抬头,大眼睛饱含好奇与疑问:“阿音,你想找到始祖灵仗,是不是?”   “不……”风音笑说道,轻松淡然的语气,“它已经遗失,连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更不可能找到了。”   “始祖灵仗是不是很厉害?有了它是不是就什么都能做啦?”她继续追问。   “其实并不是。灵仗只是一个承载灵力的容器,它能发挥何种作用、多大作用,还是要凭持仗人自身的灵力修为。只不过因为它是始祖仙王的造物灵仗,所以特殊一些罢啦!”   “……噢,我还以为……”闻言,星晴竟略略感觉有些失望。   “怎么?难道,阿晴想要一支‘始祖灵仗’?”他眼眸里笑意流转,调侃般的说道。   “那当然!始祖灵仗!多酷啊!”   听闻,他再次低头看向书页,原本漾着笑意的眼眸里,竟又多了几分黯然。   星晴伸了个懒腰,蹦跳着出门,去照看糖糖花了。待星晴走后,他便再次翻到那一页,抬手凝聚灵力,抹过书面。   “以前怎没发现呢?”他想。   暗黄的纸页凹陷下去,呈现出一个暗格,暗格里有一本笔记。他摊开笔记,感到惊诧:“这不是……先父的造物志吗……”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吗……”他剑眉微蹙,神色迅速暗淡,“我……知道了……”   糖糖花田里,星晴一边挥舞精灵仗,一边拼命叫唤。她见精灵杖仍是毫无动静,便狠命一甩。伴随着她的动作,一只小精灵喘着气,从仗尖挤出来落到地面,半死不活。   “太棒啦!我有第二只啦!”她高兴地拍手,随后苦恼地蹲下来查看,“可是,它看上去好像有点问题?”   “哟呵,你确定它不是被你甩晕的?”菜大伯突然探过头。   “……臭老头,我又没在和你说话!”   “嘲笑”完星晴以后,菜大伯便悠哉悠哉回到他的惯常座位上,舒舒服服地半躺着。星晴走到菜大伯的菜田边上,询问道:“唔……你种的到底是什么呀?”   菜大伯晃着椅子,脸上露出神秘笑容:“怎么,你想知道?”   “告诉你,我种的是整个云海最好吃的东西!”他换上一张严肃脸,认真道。   星晴心中想反对,刚要开口,菜大伯便说:“你知道吗?不久之后就要举办‘美食烹饪大赛’了!到时候,我要带着成熟的菜宝宝去参赛,冠军毫无疑问会是我!”他得意道,扬起眉毛,大笑着看着星晴,“那时,你也会成为菜宝宝的‘俘虏’!啊哈哈哈哈!”   “我不要!你胡说!”她气愤道,扬起小拳头,似乎这样很有威信,“云海最好吃的东西明明是糖糖泡!得冠军的一定是阿音!”   “没错,糖糖泡的确也很好吃,只不过……”菜大伯欲言又止,露出遗憾神情。   “只不过什么呀!”   他唉声叹气,弯起了腰,做出惋惜的样子:“真替阿音感到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要有你这么个拖他后腿的帮手,他就别想拿冠军!”他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伸出手比了个‘二’,“两只精灵?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种出来糖糖花,拿到原料呀?啊哈哈哈哈!”   星晴捏紧小拳头:“哼!我不要!我……我会努力的!我一定会比你厉害!你等着瞧!”   她在花田里来回踱步,苦苦思索让菜大伯不再嘲讽自己的办法,忽然看见风音正站在身旁不远处,一边叫唤,一遍朝自己挥着手,于是一边答应着,一边疯跑过去。   “想不想一起去看一看赤鹿历史上最厉害的灵仗?”等她来到面前,他便问道。   “想……可是,不是遗失了吗?”   “始祖灵仗的确遗失了,这世上却另有一支与之不相上下的灵仗,叫做‘初昧’,我知道它在哪里。”   “真的吗?好棒哇!我想要和你一起去看!”      ☆、第六章 初昧   他们再次来到了云海尽头的山坡上。   “阿音,这次我们不飞着去了吗?”   “这次不用,因为我们距离目的地并不远。”他说,“所以,让风轮带我们去就好。”   星晴正疑惑间,一旁的风轮突然开始加速旋转起来,周遭气流呼啸着包绕穿行;不一会儿,它慢了下来,终于又回到沉郁迟缓的状态。   “……好了,云海飘到目的地上空了。”   他伸出手探向空中,前方一个椭圆状的、泛着波纹的结界渐渐显现。   “出发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他回头道,“虽然这次有我的陪同,不过万全起见,阿晴就戴上这个吧……”   他说着,探出的手指尖轻捻,一枚月白色晶莹剔透的灵石落于掌心,微微发着光,淡淡的漩涡状浅紫色花纹盘旋其上。   他将其轻轻扣在星晴的掌心。星晴望向掌心中拇指般大小的物件,轻呼一声。   “我的灵力与它相通,阿晴戴上它,不论去到那里,我都能感知阿晴的所在。”   灵石从她的掌心跃升至胸前,两侧长出触角,绕过她的脖颈,而后牢牢接合。   “出发吧。”他牵起了星晴的胳臂。   他们一同穿过结界,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阳光透过树冠的间隙洒下一地斑驳,灌木丛抖动着,不知名生物在暗处窜动。   “这是什么地方呀?”星晴四处顾盼道。   “这里是蘑菇森林。”一只拄着拐杖的老龟仙突然冒了出来,用沙哑沉重的嗓音说道,把星晴吓了一跳。他打量风音,问道:“阁下前来有何贵干?”   “老前辈,我们是来拜访酷啦啦魔姑的。”   “啊?我们为什么要去拜访‘蘑菇’呢?”   “……你最好不要这么说!”老龟仙看着星晴,“酷啦啦心情一直很不好……你们最好不要靠近她!”   “多谢老前辈提醒,不过我们非去不可。”风音说。老龟仙于是重重叹气,默默离开。   星晴带着困惑,与风音一道往森林深处走去。渐渐的,周遭的树木开始变得五颜六色,地上和树干上密集丛生着大片形状不一、色彩斑斓的蘑菇。   “哇……怪不得它叫做‘蘑菇森林’呢!”星晴欢喜道,“好多美丽的蘑菇呀!”她蹲下身来,想仔细看看那些有着美丽繁复花纹的蘑菇。   “对了,”风音忽神秘地笑着,“给阿晴看个有趣的东西,要瞧清楚了噢!” 说着他便从附近的树干上摘下了一朵橘红色的蘑菇,捻在指间,左右转动。   “阿晴也摘一朵吧!”   星晴疑惑地从地上随便捡了个蘑菇。   “我们一起吃下去噢。” 他径直将蘑菇送入口中。   星晴也学着他吃下蘑菇,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坐在地上,说不出话。   “哈哈……现在你看见了什么?”   “你……你变成了一头鹿啦!”   “嗯,吃下蘑菇森林的蘑菇以后,会变成你潜意识所想到的动物,持续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啦。”那头“鹿”仰着脖子,甩甩蹄子说道。   “哈哈哈,好好玩啊!”星晴叫道,“那么……我变成了什么啦?”   “你变成了一只乌龟,噗……”他忍俊不禁。   “怎么会!”乌龟的笑容僵在脸上,表情诡异至极,“都是因为之前碰到那老龟仙的缘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哼哼!”   “嘻嘻,本来就是想逗逗阿晴的。”   于是一鹿一龟继续向前走去……   “虽然是乌龟……不过好像行动起来还挺快的嘛。”   “哈哈,毕竟是只大龟。”   “……是谁在那边说话???”一阵沙哑低沉的女中音传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人声了,我可爱的蘑菇们啊,难道是你们在说话?”   “那是谁?”星晴问道。   “那就是酷啦啦魔姑,我们过去看看她吧。”   酷啦啦魔姑穿一件火红色的大衣,空空的衣袖随着她挥舞魔杖而荡来荡去,在她的脑后,长着一朵巨大的蘑菇。   “哇!果然是‘蘑菇’啊!”   “嘘,酷啦啦魔姑只是长得有些像蘑菇。”   星晴拼命压抑笑声:“哈哈……唔噗,这也太像了吧!”   酷啦啦魔姑注意到了他们,却不以为然,跟没瞧见一样:“又在玩这种变身游戏,一边玩去吧,我正忙着要紧事呢。”她突然神经质地变了神色,“不过,如果你们是想趁机盗走我的宝贝灵仗,那就别怪我让你们脑袋开花了!”说完她便又发疯似的舞动手中的灵仗,一次又一次地指向她身前一大片蘑菇。   “亲爱的蘑菇伙伴们,请快点受到这无与伦比的灵仗的感召,化身成为人形吧!”   然而不论她挥了多少次灵仗,念了多少句‘咒语’,面前的蘑菇们毫无反应,甚至连句话都不会说。这样努力了一番以后,她便停下来,坐在地上,对着蘑菇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她想把蘑菇变成人形吗?那怎么做得到呢……”星晴叹道。   “酷啦啦魔姑,你手中的灵仗果真有那么厉害吗?”风音问道。   “那是当然!” 酷啦啦向他瞥了一眼,随即警觉道,“你难道觊觎我的灵仗?”   “既然有那么厉害,那为什么蘑菇还是没能变成人形呢?”   “那只是暂时的!这可是最厉害的灵仗,不会有错的!”酷啦啦咆哮道,“想得到它门儿都没有!除非……除非把我的宝贝蘑菇们变成人形,否则你是别想得到灵仗的!”酷啦啦阴阳怪气地狂笑,笑毕突然又泄了气,低下头喃喃自语,“多少年了……只有你们愿意一直在这里,陪我说话,我……”   ……   “哈哈哈哈!你们快看,她是一个巨大的蘑菇!真丑啊哈哈哈!”人们对着酷啦啦额相貌指指点点,纷纷嘲笑,敬而远之。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为什么我跟大家长得不一样?”酷啦啦沮丧至极,垂头丧气。她张牙舞爪地嚎道,“你们不要走!”   人们四散而逃,夹杂着笑声。   酷啦啦低头看见地上的蘑菇,“啊,我找到了跟我一样的小伙伴了!”她蹲下身,爱抚蘑菇,“……我是酷啦啦,你们愿意陪我说话吗?”   蘑菇们默不作声。酷啦啦当作是默认,便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这么多年了……我好不容易弄到了这最厉害的灵仗,应该可以让你们变成人形,跟我一起玩耍了!”她表情扭曲,从回忆中醒来,“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终于……我是不会放弃的!”   “如果我将它们变成人形,你会把灵仗给我吗?”   “真的?你办得到吗?如果能够办得到,我当然愿意!”酷啦啦眼中精光四射,模样更吓人了。   他走上前,低下头向那些蘑菇看去,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它们原来早就死透了,只剩下干枯的躯干;躯干外面,一群又一群的虫子层层地覆盖其上;虫子们融合在一起,组成了蘑菇的形状,这种伪装,以酷啦啦的灵力修为是瞧不出来破绽的。   风音沉默一会儿,忽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她的。”   “嗯?阿音你在和谁说话?”   风音没有回答她。他立在那儿,身上发着淡淡的光;不一会儿,‘蘑菇’们开始膨胀变大,化出了头,手脚和躯干;‘它们’站立起来,围在酷啦啦身边,后脖颈上也长着一朵巨大的蘑菇。   酷啦啦激动地说不出话,左拉右抱,感动得痛哭流涕。酷啦啦的“朋友们”试着张开嘴,笨拙地吐出几个字,然而这已经令酷啦啦万分欣喜了,欣喜得以至于,她连自己将灵仗丢在了一旁的地上的事情,也丝毫未放在心上。   风音将星晴变回了人形,自己也恢复了原状,他走上前拾起地上的灵仗,从容道:“那么,我们就按照约定好的,将灵仗拿走了。”   酷啦啦仍是激动得又哭又笑,或许,她连这句话都未曾注意到。   离开了酷啦啦的地盘,他们又沿着原路返回。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星晴迫不及待地叫嚷。   风音将灵仗递给星晴,她一边把玩,一边问道:“阿音,它真的是‘初昧’吗?”   “嗯,是的……”   “那么为什么酷啦啦不能用它把蘑菇变成人形呢?”   “因为,它们已经不再是‘蘑菇’。那些蘑菇早就死了,一群虫子附在了它们上面,伪装成蘑菇的模样。我凑过去看时,它们还央求我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酷啦啦,它们怕她会伤心。”   “原来你刚才是在和它们说话呀!”   “以酷啦啦的灵力修为,既无法识别虫子的伪装,也无法充分利用‘初昧’,”风音点点头,继续道,“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外人看来,酷啦啦手上的灵仗不过是一根普通又无用的灵仗罢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   “‘初昧’就归阿晴啦!”   “真……真的可以吗?要送给我吗?”   “对呀,阿晴不是一直想要厉害的‘武器’吗?”   “我……我是说过。”星晴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然而她并没矜持多久,几乎是下一秒,她便高兴地跳起来,“哈哈!太棒啦!有了它,我就再也不用怕臭老头嘲笑了!”   他轻轻揽着她的后背,护着她往前走去。   “回去之后好好练习,阿晴就能超过菜大伯啦。”   “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可以超过菜大伯吗?”   “当然是真的。”   “那……那,你必须好好帮我!”星晴小嘴一鼓,认真地命令。   “当然,只要阿晴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她边说边抚摩着灵仗,“当然喜欢!”   溪水潺潺,鸟鸣啾啾。星晴满心欢喜,希冀着充满梦想和美好的未来。阳光把他们的背影投在小草儿上、花上还有蘑菇上   那背影晃动着越来越小,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香草花田中央的小木屋内,菜大伯推门而入。他见星晴不在,便压低声音问道:“……阿音,始祖灵仗有下落了?”   “……没有,不过,”风音放下手中正捧着的书,摇摇头,望了望屋外,眼神悠远,“……那也是先父的遗物之一,是很重要的纪念品。”   菜大伯微微颔首:“所以……就送给那小家伙了?”   “嗯,我相信那会很适合她的……”   时间一晃而过,举办美食大比拼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这一天,除了星晴之外,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不可言说的笑容;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人们都预料到了不久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人们窃笑私语,彼此心照不宣——当然,除了星晴。   星晴趴在厨房桌子上,守着一个长条状物体傻笑。那物体被盛在托盘里,外面覆盖着一层餐布,将它遮盖了起来。   “嘻嘻,我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收集了好多的糖糖原料,阿音这次一定一定要拿第一!”她边说边握拳打气,“嗯!一定一定!”   等到时间差不多,小精灵们飞进来要搬动那个长条状物体,星晴却着急地跳起来,阻止他们:“让我来让我来!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说着她便奋力试图端起托盘,小精灵们慌忙上前帮忙。就这样,虽然一路上吵吵闹闹、跌跌撞撞,最终它还是被星晴和小精灵们顺利运到了铺在香草花田地里的大方形桌布上。   风音从屋内走了出来,他仍是那一身装束——天空蓝的衣衫外套着浅紫间褐色的格子围裙。他站在屋门口,面对着暖阳慵懒地舒展着筋骨,随后便看见了散落一地的小精灵,一脸困惑道:   “诶诶诶?你们怎么了?”   小精灵们全部奄奄一息,苟延残喘……   “那么……我宣布!”菜大伯站在大方形餐布的一头,刚出声便遭到了大家的质疑:   “怎么是你主持?不应该是上一届的冠军主持吗?”   “咳咳!那就理应是我主持没错!”他闭眼大声咳嗽,瞪大眼睛,“你们有意见吗?”   “……没……意见……”众人面面相觑。   他看向风音:“阿音呢?你有意见吗?”   他赶紧说道:“没意见。”   星晴在一旁听得一脸困惑。   在众人的鼓掌欢呼中,美食大比拼就这样开始了。菜大伯大手一挥:“大家也都别磨蹭了,赶紧一个一个把自己的杰作亮出来给我们看看吧!”他搬过来一个一米高的计量器,它中间有一根细长的管道,里面盛着种粉红色的不明液体。“看好了!谁的杰作能让‘心动仪’的心动指数达到最高,谁就是冠军啊哈哈哈!”   “那是什么啊?”星晴向身旁的风音问道。   “那是‘心动仪’,一种可以用来衡量现场人们激动程度的计量器。人们如果品尝到了足够好吃的佳肴,心情越激动,计量器显示的数值就越高。”   丁大牛从座位上率先站起,双手叉腰,胸有成竹:“就从我开始吧!”   丁大牛是一个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壮汉。在他张开嘴大笑时,身上的肉也跟着一起晃动。一个巨大的托盘横在他面前,足有两米宽。托盘上,堆成小山般高的‘物体’在餐布的遮盖下棱角分明。这是全场体积最大的参赛作品,如此架势,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上次比赛,我与第一名失之交臂。不过,同样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说完,他腰一扭,甩动手臂潇洒地掀开餐布。   众人的眼睛几被闪瞎——那是一整头热气腾腾的牛,在托盘中央‘屹立不倒’,神态栩栩如生,周身鼓鼓囊囊,香飘十里。   “‘烤全牛’哈哈哈!”   星晴跑过去,垂涎三尺,赞不绝口。丁大牛抬起巴掌热情地拍在她背上,将她拍了个酿跄:“你就是阿晴吧?会欣赏我的作品,真有眼光!”   小精灵们飞过来切割食物,将它们迅速分发至每个人身前。丁大牛双手叉腰,豪迈地踱来踱去:“这是我甄选上好牛肉,添加各种秘制奇酱,用‘舌尖火’焖七七四十九天,再添加各种……”   星晴抓起牛肉,边扯边撕,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流油。“嗯……味道还行吧!”她砸吧砸吧嘴,看向风音,“怎么样?”   “不错,丁大牛的确很用心。”他将盛放食物的托盘托在手上,另一手执筷,掇了一些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了一会,随后便满足地笑道。   “哈哈哈!你们喜欢我就高兴!”听见夸赞,丁大牛大摇大摆,不亦乐乎。   主持席位上的菜大伯,口中嚼着,若有所思,不做声。“叮咚”一声,心动仪的结果出来了。“丁大牛的分数是八十三!”他宣布道,“下一位!”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作品在大家眼前“亮相”。各种各样创意十足、气势非凡亦或精巧别致的菜肴,直把星晴瞧得眼花缭乱。“啊……多么幸福啊!!!”她盘腿而坐,双手撑地,满足地闭上眼,心中感叹道,“太开心啦!吃的真满足!”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其实,这次我也有带作品来!”她将纸包打开,“这是‘肉包子’!是我用初昧,再加上最近新学的方法做的!”   星晴做了四只包子,每只都歪歪扭扭不成形,有的还漏出了里面的肉馅。   “那么我就开动啦!”风音拿起一只就啃,边笑道,“好吃!”   星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菜大伯却立刻嘲笑道:“你做的包子就只有阿音才会觉得好吃!”   “……你不尝尝看吗?”她不满地嘟起嘴。   “不信试给你看。”菜大伯拿过一只吞下,立马被噎住,卒。   众人一阵喧闹:“主持人身亡了,比赛要结束了吗?!!”   “……这个臭小鬼居然让你的味觉都坏掉了!”菜大伯从地上弹起,活了过来,用看疯子的眼神看风音,“下一个,轮到你了!阿音!”   风音摸了摸头,眉眼一弯,浅浅一笑,拂过餐布,站起身来。   “这道食物,我把它叫做‘时光长流’。”   烤得刚刚好的长条状面皮外酥里嫩,透着金色的光泽;凹槽处含着一簇簇的各色点心和辅菜,色泽鲜丽、香味诱人。   “这四截分别是‘春’、‘夏’、‘秋’、‘冬’。”他挨个指着说道。   “原来如此,‘春’是苏醒,所以加了糖糖花蜜,辅以萌芽之物笋与草葵……”丁大牛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夏’是旺盛,主食为黑辣酱煎肉……‘秋’是收获,所以放入鱼子;‘冬’是‘愈合’,放入轻飘飘与可可糕……”他抚须而叹,“不愧是阿音……”   菜大伯眼珠都快鼓得掉出来了,使劲嚼着食物,仿佛在暗暗较劲。   “好好吃啊!”星晴捧过自己的那份,满口乱嚼,眼里星光闪烁。   “吃完以后还有小惊喜噢!”   他刚说完,星晴感到一道暖流涌过心头,捧过食物的手掌上,一个发着光的小物体旋转着出现了……   “真棒呢!” 小百灵捧着一个鸟形的蛋糕,“是百灵鸟蛋糕!谢谢阿音的小礼物!”   每个人收到的小礼物都不一样,譬如万紫千红圣姑的,是用紫葵叶和草莓做的玫瑰花;菜大伯的是一颗菜头;丁大牛的是一小片牛角面包。   “礼物都是按照大家心中的想法出现的。”   星晴不解地望向手掌中的物体,那是一块女孩形状的甜饼,在心口的位置,有一颗削成心形的草莓糖做的“心脏”。为什么自己的是这个?她攥紧小甜饼,收进口袋,暗暗决定没弄清楚之前先不吃。   心动仪发出长长的嘟嘟声,在地上蹦了三下。   “居然是九十九分!”菜大伯瞠目结舌,鼻孔出着粗气,“最后一个轮到我了!看我的!”他掀开餐布,“这道料理就是——‘心想事成’!”   只见他面前的托盘上堆着许多颗“菜头”,在他的示意下,小精灵们为每个人都分了一颗。   “现在,每个人都闭上眼,仔细地回想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再剖开菜头,看到的东西绝对会令你震撼!”   “原来如此……只要想到了什么,就会出现什么吗?”星晴闭上眼睛,开始冥想。她本想努力回忆糖糖泡的模样和味道,可是菜大伯那难吃的菜头却总是时不时浮现在脑海。结果,她一睁眼,剖开菜头……   “哈?这是什么啊!”   那是一颗绿色的球状物,闻起来散发出菜宝宝菜叶那种涩味。在场的一些人进行的很顺利,另一部分人似乎也遇到了些麻烦……   “七十?”菜大伯看着心动仪,眼珠快掉出来了,“这个分数不是我的实力!”他闭眼托腮,“大家等一等!我还有一个大绝招没有放出来!”   众人蠢蠢欲动,预备逃跑了。   他拿出灵仗,对着前方一挥:“那就是‘满汉全席’!”   在大家的惊叫声中,方形桌布被变成了一块涂着糖浆的方形面包片,跳了几下,便迅速打起滚来,向周围的人扑过去。被面包片碰到的人,瞬间就变成了香喷喷的“料理”。丁大牛由于体积庞大而行动不便,躲闪不及的他变成了一块有着五官能跑能跳的牛排……   “快跑啊!”风音刚掉转头,还未迈开腿便被面包片扑倒,变成了一卷金色的起司蛋糕。   “臭老头!!!”星晴也躲闪不及,被变成了一根玉米火腿肠。   心动仪被面包片掀翻,指数爆表,红色的液体冲顶而出,炸裂开来。   “哈哈哈!”菜大伯叉腰大笑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分数是一百!我是第一,是冠军!”      ☆、第七章 星火   暗黄的雾霭遮蔽了视线,空气仿若被凝固了一般,凝涩得令人难以呼吸。一名女子一路小跑着,身影从重重雾霭中慢慢浮现;她一边蹒跚地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回头看,呼吸越发粗重。   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在她耳旁渐渐清晰了起来。   或许是由于恐惧着这种声响,女子愈发慌张,脚下被枯枝败叶绊倒,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继续匍匐前进。   那是什么物体由于被抽干水分而迅速萎缩的声音;那是腐蚀的声音;是死亡的声音。   那声音终于追上她了。   女子感到身后的异动,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树林仿佛是被一道无形的墙割成了两半,一半是草木葳蕤,绿意盎然;另一半则万木凋零,满目疮痍。那声音消失不见了,那道无形的墙也在女子身后停下来。随后,一个粗重干瘪、毫无生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看来,你比较享受这样追逐的游戏?”   灰黄色的面部上嵌着两只无神的眼珠,灰色干瘪的嘴唇,紧贴着面颊垂下的黑色发丝;浑身散发着吞噬与死亡的气息——这便是“沙噬”。   “来吧,乖宝贝,亲爱的,我又捉住你了……”他嘴唇咧开一条缝,大概是笑了。   蘑菇森林里,一人徘徊不去,拨开层层灌木,四处找寻着什么。   他浓眉如碳,目光如电,身着一件深青铠衣,手握一柄青穹剑,轮廓刚硬,英气逼人。   “……你可是在找沙噬?”老龟仙突然冒了出来,询问道。   “正是。”那人看见老龟仙,面容舒展,“老前辈可知他身在何处?”   老龟仙皱眉,露出不忍之态。   “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那人警觉严肃道,“这儿是他的常来之处。可现在都快过去一个月了,我仍然没见到他的踪影。”   “你知道的,沙噬一心爱着酷啦啦,满心满眼都是她,即便没被她正眼瞧过哪怕一眼,仍是死心塌地……”老龟仙叹了口气,“这事还要从酷啦啦的愿望得以实现说起……”   一个月以前。   沙噬蹲在酷啦啦以前的那片蘑菇地附近的地上,从腰间取下一壶,仰头痛饮,面露愁容,醉生梦死之态。“呵!”他看着不远处正在兴致勃勃教人形蘑菇说话的酷啦啦,“……所以到头来,我在你心里连个蘑菇都不如!”他苦笑,仰头又是一口,“这么多年了,本指望如果能够就这么静静地守着你,也就知足了!为什么要打破这一切美好?为什么要打破我最后的念想?”他将壶往地上一摔,面目狰狞,眼白毕露,“……呵!他又为什么要多管闲事?那云端之上还不够他逍遥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额爆青筋,站起身,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   ……   “后来,他投奔了宝利国国王,宣誓为他效忠……”老龟仙叹了口气。   那人闻言心中一震,半晌难以释怀。   “……他最终,还是归顺了国王陛下……”他疑惑不解道,“不过,风音为何会出手帮助酷啦啦呢?”   “……其中缘由,我也不知道了……这对酷啦啦来说是件好事,只是没想到沙噬竟会如此……”老龟仙直摇头。   “……我知道了,多谢老前辈指点。”那人作揖离去。   艳丽浮华的宫殿内传出阵阵乐声,经久不衰,余音不绝。灯火和着乐声在头顶摇晃,令人头晕目眩。男子循着这五光十色,穿过重重雕梁绣柱,踏进了大殿。   殿内,数不清的美女穿着华服罗裙,衣带飘飘,抹着脂粉的脸上堆着谄媚笑容。她们团团簇拥着坐在大殿中央的男人,笑得花枝乱颤。   男子踱了进来,他先是沉默地看着这一切,随后便将目光笔直地投向了坐在殿中央的人。   “喂……”他的目光在触及对方的刹那,变得冷峻,“我说你啊……”   坐在花丛中的男人闻声抬头,或许是想摆出笑的表情,脸上的肌肤不自然地褶皱着,诡异至极;眼神错乱,似欲聚焦却又无法聚焦,直到看清来人,他才开口:   “是你啊。”   “……女人有那么重要吗?”男子单刀直入,“享受这荣华富贵,是你想要的?”   “青辕兄,我与你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你没有‘乐’与‘欲’……”沙噬咧开嘴笑道。   “我只不过是不需要女……”青辕话至一半,被一阵讥嘲的笑打断。   “是啊是啊!你不需要!但是承载着你躯壳的‘容器’呢?你也要无视它的呐喊与尖叫吗?”他的声音变得扭曲而尖刻,“人啊,不过是一条涸辙之鱼,明明渴望着大海,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吞吐着泡沫,并甘心禁锢于此,美其名曰处世之道,真是凄惨愚蠢可笑至极!”   “但是,只要对自己的躯壳坦诚——只要深深凹陷下去,像容器一样饥渴一样贪婪,恨不能吸纳万物,”他说着,声调诡异,“恨不能榨干一切,是啊……那不就超脱了吗?”   “我们的躯壳是如此地干瘪无能,我们急需养分、急需万物的灌溉;我们需要吞噬掉我们所能看见的一切……”他咆哮道,“这就是万物的本质啊!”   “……你变了。”青辕短暂沉默过后开口道,“你与他越来越像了,那个危险的男人……”   “谁知道呢……或许正因如此,才让我向他靠近吧……我也很期待呢。”   “是吗,看来一直以来,我果然都没有看懂过你……原以为你只是凭一丝执念支撑的衷心痴诚之人,现在看来,一旦你无法得到,你便……”   “不要再提了!青辕兄,若不是看在你我多年私交情分上,我现在就可以轻易吞噬了你!”他忍不住咆哮,“我难道是那种任人践踏,听凭欲念被剥夺的愚蠢之类吗?你我从今后已经是政敌,话不投机半句多!”   “……囚禁无辜女子,任你玩弄,不厌其烦地上演追逐游戏——这样的乐趣,恕我无法苟同。”青辕目光黯淡,决绝地背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大门走去,“那么就此分道扬镳吧。”   “只有什么才能拯救赤鹿?世界的终极答案马上就要揭晓。好意提醒你,一旦选错立场,便没有后悔药了。”沙噬阴邪地笑道。   青辕一只脚迈出大殿,闻言侧过头,不屑中夹杂着一丝疑惑。   庄严神圣的城堡宫殿中央,垂垂老矣的王者支颐沉思,耷拉着的眼皮下是一双威严却带着些许哀愁的眼睛。   “雪星国与我国的纷争,持续了已有一个多世纪。”比布鲁斯三世缓缓看向宝座之下,跪于左右二方的两名臣子,缓慢又平静地说道,“雪星国与我国的纷争,持续了已有一个多世纪。现在我也老了,这毕生遗憾之事,当然也是上任、乃至上上任遗憾的事,就是没能见到赤鹿太平的那天。有的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所坚持的东西,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他蹙眉,语调沉重,“拯救这世界的角色啊,永远也不会是我了……”   “父王,您确实早就该摒弃掉那些老掉牙的理念了。”比布鲁斯王子迫不及待地抬头,嘴角上扬,不易发觉地笑,“我很高兴您这次……”   比布鲁斯三世轻微地叹了口气,抬手示意王子暂停他的发言。他看向另一方,眼睛里是不易察觉的悲哀,“青辕,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臣不知。”青辕眼神闪烁。   “嗯?”比布鲁斯质三世询道。   “敌强,我如不强,就没有办法守卫一方领土。按照王子殿下的说法去做吧!臣无异议。”   “……是了,”比布鲁斯三世以手掩面,半晌挪开,“是了……”   王子顿感反对势力已减小许多,不由得难掩喜悦之态。   “很高兴父王能够采纳儿臣的建议。儿臣已将沙噬安置于侧殿中,青辕大将军征战许久,身心俱疲,暂时好好休养身体。这次战役便全权交与儿臣吧!”他乘胜而进道。   比布鲁斯不说话,算是默认了。王子起身,行礼并大步流星地离开。比布鲁斯体力不支,终又倒向座椅中。   “陛下请保重身体。”   “你我二人……如此之相似,最终都屈服给了那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比布鲁斯叹道。   青辕低头沉默,眼睛里似有什么情绪在激烈地波动。   星晴站在香草花田里,正卖力地挥舞着灵仗,像是想要变出什么东西来。她时而苦思冥想,试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一个很大的透明球形气泡慢慢浮现在她面前。   “太好啦!我成功啦!”   “然后,还有座位!”   说着她便又念动着什么,球形气泡下方伸出两个小小的触角,延长缠绕,很快就织成了一张座椅。她跳了上去,欢呼道:   “我可以在云海自由行动啦!”   泡泡载着星晴,乘着风往前飞去……   繁花小筑内,万紫千红正擦拭着手中的精致漂亮的花瓶。她的屋子虽然不大,却很整洁。角落里、墙壁上、壁橱里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插花和盆栽花。花团锦簇、万紫千红,愈发衬托得优雅别致。   她见星晴进来,停下手中的活儿,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外紫千红圣姑!”   “阿晴,听说你最近在跟阿音学做料理呢,练习得怎么样了?”万紫千红笑呵呵地摸着她的头。   “啊嘿嘿,我做的不好……”星晴不好意思地笑了,“糖糖泡有十二层味道,我做了半天,也只勉强做出了四层,还都很丑……”   “不打紧,有阿音在,他做给你吃就好了!”万紫千红抿嘴而笑。   “万紫千红圣姑……我这次来,是想请你教我做花竹火的方法的!上次的花火盛会,你做出来的花竹火实在是太精彩啦!我也好想自己做一支!”   “没问题……”万紫千红笑道,“打算放给阿音看吗?”   “对呀对呀!”她睁大眼睛,“……我还想让你教教我绑头发的方法。”   “没问题。”   漫天霞云卷舒之际,天幕由白转蓝,再由蓝转为了静谧的黑色。夜空中,星星们悄悄地跳跃着出现了,它们朝着星海的方向涌动着,汇聚成一道道流光,划过头顶,洒下一地光辉,将星晴乘坐的泡泡照得明亮而闪烁。   泡泡顺着流光浮动,直到云海的尽头。   尽头处的山坡上,身着天空蓝衣衫的身影迎风而立,漫天星光为他的雪发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他侧着身,眺望星晴来的方向,似已等待多时。   “阿音!”星晴让泡泡降落,飞快地奔过去,“就知道你在这里!”   他看向星晴,眸光闪烁。   “嗯,今晚的星海也很美呢。”   夜晚的星海比白天看起来还要更加明亮璀璨,宛如一颗巨大的宝石,静静地转动着。无数星流,或迟滞或迅捷,均被它吸纳在周围,跟着它一块儿转动,并最终,涌向那终极的永恒之处。   星晴手里紧紧攥着一物,静静地看着星海,不由得感叹道:“啊……真的好美哇!”   她不经意间望向风音的侧颜,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叫道:“啊!你的眼睛里也有星海!”   他也望着星晴,顿了顿:“阿晴的眼睛里也有呢。”   “那个……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星晴攥了攥手里的物什,突然从背后将手伸出来,“喏!这是我跟万紫千红圣姑学的,自己做的!”   一大束嫩黄色的香草花握在她手中,在星光下,仿若披了一层金色外衣。花瓣迎着风轻轻摇曳,空中顿时弥漫着属于它的独特味道,那是一种带给人宁静与温馨的治愈味道。   与普通的香草花不同的是,它的茎秆更粗壮一些。   “这是香草花竹火吗?阿晴真棒!”   “嘻嘻,你可看好了噢!”说完,她便对着香草花竹火吹了一口气,念了句什么,随后便撒了手。   香草花竹火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芒,快速旋转起来。花蕊从渐渐张开的花瓣中探出了头,伸长了往天空窜去,宛如天公垂下的金色丝绦,荡漾流动。只听“嘭”得一声沉响,在那金色的顶端,赫然绽放出一朵硕大的香草花,足足有半个天空那么大,花瓣由黄变红再变紫,闪烁着交替着,五光十色,与远处的星海交相辉映。   驻足在其下的人,抬头默默观赏着。耀眼的光映照进他们的眼底,映照进星晴的心里。   雪星国与宝利国两国交界地带,大批雪星国战士驻扎于此,军营帐篷上萦绕着缕缕炊烟。   “喂,今晚再来喝?”一位战士从帐篷里伸着懒腰出来,对另一个同伴说。   “不了,再喝小心遭到惩罚!”他的同伴连忙摆手。   “哈哈,你害怕什么?”他拍拍同伴的肩,打着酒嗝,“有那冰雪魔女在,我们这些军队,就只用做些扫尾工作,根本轮不到我们上场!等她打扫完毕,我们再往那儿一驻扎,就完事儿了!”   “……是吗?”   “你没瞧见全军都在歇着玩儿吗?”   军营里一派轻松愉快的氛围。战士们彻夜把酒言欢,到了白天便睡眼惺忪地出了帐篷,四处闲聊或是找点乐子。   一条连绵不绝的山脉横亘在两国交界之处,高耸入云的山峰将天空一分为二,两位自称是天下之主的王隔着山峰彼此对望。唯有一处隘口,山势在此处低矮下去,延伸倒向大地,形成一处峡谷平原。如此重要的关口,也成为了两国百年来长期派遣重兵驻扎,摩擦频发与战况焦灼之处。   雪星国的军营便是驻扎于此处。   正当美酒顺着战士们的咽喉滑下,滋润着他们的肠胃时,就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山峰上空——   肃杀的寒气回荡在冷清清的峰顶,遍地白雪在透过层层阴云投射的惨淡日光照射下,反射着阴森令人悚然的光。   白衣魔女的蓝发如同无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自她的脑顶盘绕着向外伸长开来。随着她抬起衣袖的动作,阴沉的云互相撞在一起,一道闪电劈下,随后山顶被淹没在一阵暴风雪中。唯有她那鬼怪般深蓝可怖的眼睛,如探照灯般穿透层层风雪,随时射在任何她认为会威胁到自己的事物上。   两个黑影自她身后慢慢浮现。在暴风雪中屹立不倒,仿佛丝毫未受到任何影响。黑影头上同时冒出雪花状的蓝色光芒,两道弧光自它们出发,一齐涌向站在最中间的蓝发魔女。   雪无痕飞升至空中,承接了来自冰珀和冷夜的光,闭目伸手,身体慢慢地融化成了一道道蓝色的冰流,随后忽的向前方扑去。   前方,也就是山峰的对面,便是宝利国的地盘了。不过,那只是暂时的,或许不消一会儿功夫,它们就都是雪星国的领地了。至少,雪星国的国王蒙特祖瓦三世心里是如此认为的,那些懒散大意的将士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冰流与暴风雪席卷了大地,淹没了一切,等到它们都渐渐平息下来,宝利国的两座边陲城镇都已成为冰雪下的废墟。   她拨开迷蒙的雪雾,踏上这片雪白的净土,嘴角的笑意带着暴虐之后的快感。突然,她像是发觉了什么似的,面部倏然收紧,笑意褪去。她弯下腰,用冰冷的指尖划开冻土,在一层薄薄的浮雪下,竟然全是灰黄色的沙砾。经她这么一拨动,沙砾如鬼魅、似烟雾一般,轻飘飘地在空中荡漾开去。   “真是不走运,看来我们被埋伏了呢……”她将眉头拧在一起,形成深蓝色的沟壑,低低道。   雪无痕缓缓站直,面向被雪雾遮蔽的废墟那头,似乎是在等待什么。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那些嵌在雪地里的断壁残垣——它们原本是破碎的石块与腐坏的木料混合物,此时竟都开始“融化”,一点点往下落着细碎的沙子……   不,仔细一看,它们原本竟都是沙子堆砌而成的,此时露出了颓靡不堪的本质,渐渐瘫软在雪地上,直到与大地融为一体……   这真的是雪地吗?细细一看,在一层浅浅覆盖的冰雪下,竟隐隐透出沙砾特有的灰黄色。   猝不及防地,一道沙暴裹着碎石像离弦之箭一般直射雪无痕的双眼,势要令她失去视觉。她抬手间,来势汹汹的沙砾撞在蓝色的弧形利刃之上,化作一股尘埃。   “果然没有得逞。”沙噬嘴唇一咧。   “我说是谁爱玩这样的恶作剧,原来就是你啊。”   她伸出手,张开五指朝下,作势提拉。在她的背后,冰雪浮土聚拢起来,往上升高变形,成了一张闪着寒光的宝座。   雪无痕轻轻跃上宝座,脸上露出无趣失望的表情,不再看向他。   “……让你觉得扫兴了?‘公主殿下’……”沙噬的脸上,五官挤皱得让人看不懂表情。   “是啊,本公主原以为又能抓几个城民来折磨,没想到是你,真是太没意思了!”她以手托下巴,斜睨着他,另一只手指一下一下敲着宝座的扶手,“……最近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一个都找上门来?先是风音,然后是你。”   “这句话才是我要说的……”他又朝前走了几步,眼放精光,用干瘪粗哑的嗓音说道,“看来我们跟他都有些过节。不过,现在还不是清算这些的时候……”   雪无痕将头仰得更高了。   “那么现在是你我清算的时候?”   “……我可没说过要与你清算。”他又走进了些,直到能够直视她的面孔,“回你的雪山去吧!冰雪聪明的‘公主殿下’应该懂得利弊取舍,为了区区一座宫殿陷入不必要的混战是极不明智的,何况你我本无矛盾可纠缠不清。你说呢?”   雪无痕闻言突然放声大笑,笑毕低下头紧紧地盯着沙噬,眼神充满嘲讽与玩味。   “本公主还偏就想和你在这里好好清算!”她古怪地摇晃着头,击手大笑,“雪山哪能比这里有意思?两头愚蠢的公牛互相争抢地盘,抢得越凶才越有意思呢!哈哈!本公主看不过瘾,忍不住也想来玩一玩呢!”   “原来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他说,“我的目的与你是不同,我可不是玩一玩这么简单。我要与我选中的男人一起拯救这个污秽不堪的世界,当然……方法同样也是污秽的。以污秽洗涤污秽,世界的‘本我’才能得到真正的释放……”   “够了,别说那些没意思的了。”她不明所以地笑着,从座位上走下,直面沙噬,挥手隐去宝座。   沙噬深深地咧开嘴唇。   “‘毁灭’——记住你此时此刻的选择吧,你会后悔的。”   一天以前,边境战士营地的将军帐篷前,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将军赤羽的目光越过懒散取乐、仪态不整的众战士,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随后行至将军帐篷前,掀起帘子进去。   另一位名为远炼的将军正在帐篷内,由几位美女簇拥着,自顾自斟酒。他发觉赤羽进来,抬头醉眼朦胧地嬉笑,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   “快来快来!坐下陪我喝几杯!”   赤羽盯着远炼看了会儿,便坐到他对面。   “喝,喝?”远炼兀自扬着酒杯。   “我不喝,远炼兄也不要再喝了。”赤羽端正严肃道,坐直盯着他,“上行下效,这样怎能迎敌?”   远炼突然收敛了笑意,露出神秘表情,挥手屏退众美女;待人群散去,复又恢复嬉笑。   “赤羽兄是在担心我们的战斗能力吗?”他打了个酒嗝,“就算那雪女不能摆平,我们还有‘冰弹’,对敌国足以构成大规模毁灭性打击。所以啊,”他一边为赤羽斟酒,一边又道,“赤羽兄这么紧张作甚么?”   “不喝!”赤羽一巴掌将酒杯拂倒在地,立起身来,“不要对那种毁灭性武器做过多幻想,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   “你啊,就是性格太过刚直!不知变通!要知道,刚极必折!”远炼却不生气,继续嬉笑道。   赤羽不再理会,返身走出帐篷,走出营地,渐行渐远。   时间回到现在,两国在边境对峙,雪星国率先发起进攻之后……   雪星国国都,狱火台中央,一名使侯慌张跪过来,浑身颤抖:   “陛下!陛下!”   “何事!”蒙特祖瓦三世拄着权杖,如鹰一般的目光盯紧来人。   “军营……遭……遭到了埋伏……”   “嗯?”蒙特祖瓦那浑厚粗重的声音,令下跪之人浑身一震。他将权杖望地上重重一砸,“这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使侯哆哆嗦嗦道:“远炼大将军驻扎的营地已经消失了……成……成了一片……沙漠……”   “‘沙漠’?”他逼近使者,“‘冰弹’呢?为什么不使用‘冰弹’?!!”   使侯抖得更厉害:“臣并不知晓战况……”   “……这是‘沙噬’!”蒙特祖瓦凝眉稍稍沉思,随后便抬起头,“负责调查‘赤鹿七怪’的使侯呢?他在哪里?”   “臣这就去传唤他……”   “将他直接传唤至死刑室。关于‘沙噬’的情报获取不利,使我方损失惨重,加再多酷刑也不为过。”他稍一沉吟,“雪无痕呢?”   “……臣……臣不得而知……那附近……稍稍靠近便会性命不保……”   “……即刻命赤羽大将军率军迎敌!”蒙特祖瓦重重地杵着权杖,“令全军装备‘冰弹’!……还有,‘轻冰弹’!”   使侯听闻吓得一颤:“臣……臣……明白了。”      ☆、第八章 星愿   从星晴初次来到云海算起,已过去了半年。   这半年安逸无忧的生活,足以使她的外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脸颊丰腴起来,白里透红,明眸皓齿,满面含春,清新水灵。那些年的苦难与折磨在她身上留下的摧残印迹已完全消退,露出了它本该有的模样。   这半年,她发现他愈发地令人讨厌,总会很轻易地被他惹得生气。不过他的认错态度很好,因此她很快便会原谅他,事后也就不再计较了。   譬如有一次……   那是一天正午,暖和明媚的阳光爬过敞开的木门,溜过金色的窗栏,照进躺在香草花田中央的小木屋里。屋子里时不时传出一阵女孩俏皮的欢笑声,过了一会儿后,一缕十分奇怪的烧焦味道飘了出来,愈来愈浓……   “啊啊!又做砸啦!”星晴抱头尖叫。   一阵小小的爆炸声过后,一片黑糊糊的东西从星晴手里的小煎锅内旋转着飞快地激射出来。   “小心!”风音急切地奔过来查看,“阿晴你……”   “不好啦!快躲开!”她万分焦急。   已经迟了,焦糊糊的东西一个飞旋,正好甩在了他的脸上。   “你没事就好。”他僵直地站着,焦煳煳的东西滑落,将要出口的半句话才说出口。   她欺身上前,发现风音的脸上已经被糊上了黑色的东西,便返身拿过一块毛巾去接水。可她一边接着水,肩膀一边开始轻轻地抖动。   “……不知为何……我好想……笑……”她捂着肚子,努力憋着笑,一回头,眉毛撇成八字,龇牙咧嘴。   风音看着她的样子,没忍住,反而扑哧一声先笑了出来。   “什么嘛,自己都成那样了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做饭还能做成这样……”   “你居然嘲笑我!哼!”她交叉双手,横眉立眼,脸色渐渐涨红。   “阿晴不要生气。”   “我就是好气!快气死了!你真是太讨厌了!”她气得直跺脚。   “那你过来,我来补偿你,”他招手道,“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补偿……?”   她疑惑地凑上前,却猝不及防地被抹了一脸糊状物。   一阵尖叫声自厨房传出,划过香草花田上空,余音不绝。   待一切都处理妥当……   “做饭太难,我不想学了!”星晴气鼓鼓地道,将手中的厨具扔在灶上,气冲冲地就要往门外走。   “的确太危险了,阿晴还是负责吃,我来负责做吧!“风音一边收拾桌上的狼藉,一边点头道。   “不过……阿晴不是已经会做几样食物了吗?”   他指着桌上一个盘子上的食物,说着边顺手拿过一个塞进嘴里。星晴一看,发现是一盘自己不久前做的包子,不禁又有些得意,神色舒展开来。   “也对,我还是会做几样食物的嘛!”她伸手拿过一个,也放进嘴里啃,“正好有些饿,先吃个填填肚子!”   然而她还没嚼几口,便面如死灰,张嘴要吐:   “这居然是我做的?我果然还是放弃好了……”   “原来这么难吃吗?”他看着星晴难受作呕,嘴里含着包子,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我怎么没觉得啊……”   “我不管了!哼!”她甩手扔了包子,气呼呼地冲出了厨房。   厨房外是一间不大的厅子,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小木椅。墙角摆放着用来存放那些旧书的书橱。厅子的那头,与厨房相对着的房间,便是星晴平时所睡的地方了。她走进厅子,想了想,突然转了个弯儿,闪身进了另一间房。   与这幢小木屋里别的房间一样,这间房小而整洁,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一面墙上有两扇落地窗,另一面则张贴着各色美食的图画。椅子和窗帘的颜色与窗外香草花的茎秆一样,都是墨绿色,床上铺着淡黄色的被单。这是风音的卧房。   星晴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事实上,她已经对风音的卧房很熟悉了。她坐在床沿,望着满面墙的料理贴图,感叹道:   “真是个痴迷的烹饪爱好者!”   “啊!真舒服!”她仰面摔在床上,舒展筋骨,“让我好好放松放松吧!”   风音在屋外呼唤她吃午饭,星晴仰面躺着,闭着眼不答话。他走进来,又轻声唤了几句,见星晴仍是毫无反应,便走近床边坐在床沿,悄没声地凑近,伸出手指在星晴的腰窝处轻轻一挠。   “啊!”星晴如惊弓之鸟,翻身猝然坐起,生气道,“你……你……好讨厌!”   “阿晴这不是起来了?”   “你……你使诈!”星晴握着拳头,眼如铜铃,腮帮鼓成球。   风音离开床沿,起身欲走,   “等一下!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明白!”她锤着床叫道,“我的床明明铺了香草花做的软垫,而你的没有,两张床也差不多大,可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床比我的睡着要舒服得多呢!”说完她便又顺势倒下,十分享受的样子。   “……这样吗?”他一愣,一时竟信以为真,开始认真思索她提出的问题,“那……”   “我也想睡这里!”她脱口而出。   风音笑了笑:“那,我……”   星晴舒服得伸了伸手脚,一瞬间无意脱口:“你也……”   她却立即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却又摸不着头脑,一时竟被自己没出口的话弄得有些迷糊。“……呃……嗯……”她倏忽睁大眼睛,骤然清醒,愣怔地坐起,“我是……我是想说……”   星晴不太明白为何自己竟会变得这般语无伦次。   那一瞬间,他望进她清澈纯真、此刻却有些慌乱的眼底,短暂凝视,笑着开口:“阿晴是想说,我就睡阿晴的床?”   他的眸子仍旧平静如水,不带一丝波澜。   “……对……是这个意思……”星晴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对自己的无措感到有些恼怒。   “只要阿晴喜欢,我们就交换。”他走出屋外,“该吃饭啦。”   她仍然懵在原地,机械地应和着。不过她只是愣了一会儿,便将一切懵懂和不解的情绪都抛诸了脑后,打起精神预备去吃饭了,这对于她来说是惯用的方法。她对于自己的情绪与心境是极迟钝,也不愿花心思去过多钻研的。每当她的内心产生一些微小的涟漪,而它们又是这样令她难以理解、甚至会令她烦闷不安时,她便将它们搁置在脑海里随便一个什么地方,隔离起来,待到日后再去想。然而不知为何,近来这种莫名的涟漪与情绪的产生竟然开始变得频繁起来……   星晴坐在餐桌旁,嘟着嘴掰着指头,一下一下数着。   风音端过一盘食物,看着星晴问道:“阿晴在数什么?”   “一件,两件……”她露出不满地神色,“我在数你惹我生气的次数!”   “阿晴不要生气了,这次是真的要补偿你。”他用小勺舀了一勺食物,送到星晴唇边,“这是我新创的甜点,味道很好,不信阿晴来尝尝!”   “唔……”星晴张口含住,点点头,眉头舒开,立刻就把生气的事忘了。   云海很广阔,尽管来到这里许久,星晴仍然有许多地方还未去过。一次她去找万紫千红,远远地望见一片森林,觉得十分好奇,便一直惦记着;某天,当她与风音一道乘着足以容纳两人的泡泡船飞过那附近时,便跳了下去,想和他一起去看看。   “不可以。”他牵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她,以往无论什么要求,他都对她百依百顺。   “啊……为什么?那是什么地方?有什么特殊吗?”星晴一脸失望。   “……那是‘幻镜之森’,”他轻蹙眉,眺望着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悠远,稍稍迟疑道,“那里不好玩,也不大适合现在的阿晴。等再过五年,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听他如此说,她愈更好奇,却也只得叹道:“再过五年,我就十七啦。”   “嗯,”他笑道,“正好成年……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为什么它一点也不好玩了。”   “好吧……”她败下阵来,“那我们可说好了哦!一定要带我去哦!”   风音定定地看着星晴那滴溜溜的眼睛,眼里笑意漾动。   “倒是你……可不许自己偷偷去哦。”   星晴哼了一声,做了个鬼脸,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挂在脖颈的灵石。   “来做个约定吧,不守约的人要接受惩罚!”他忽然说道。   “啊?惩罚是什么?”   “我想想……上次去蘑菇森林,我摘了一些变身蘑菇带回来,不遵守约定的人,到时候要吃下蘑菇,变成指定的动物,保持一天不许变,怎么样?”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们乘着泡泡船,飞回香草花田上空。突然,不远处田野里一个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不是臭老……菜大伯嘛?”她兴奋地伸手指着,眼睛滴溜溜地转,“他好像正靠在椅子上睡午觉?”   “嗯……”   “正好!让我来逗逗他!”她坏笑着快速抽出初昧,将其指向菜大伯,得意洋洋,“这招‘天雷炸地虎’我可练了好一阵子呢!”   “不好了!会遭殃的!”   风音想要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几乎就在灵仗指向菜大伯的瞬间,一声爆炸伴随着漫天的菜屑,纷纷扬扬散落一地。仿若捅飞了一个巨型鸡窝,引爆了一个菜市场般,泡泡船没了,星晴和风音被‘炸’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星晴从菜大伯的田里悻悻地爬起来。   “哈哈!终于中了!”菜大伯仰天大笑,迈开腿,“趾高气扬”地在星晴周围来回走动,“这陷阱埋了这么久了,你是第一个中的人!”   她迷迷蒙蒙:“陷阱?”   “没错!专门用来对付想要趁我睡觉时捣鬼的人!将他变成一堆菜头!”   “臭老头……”   “不好了,快看那边!”菜大伯突然一声惊呼,指着躺在地上的一堆菜头,“那就是阿音!因为你的缘故,他被变成那样了!”   星晴一眼望去,那地上的菜头的确呈现出一个人形,不由惊叫一声。   “怎么办!怎么办!”   “……没办法,要保持好几天才能恢复原状……”菜大伯神色严峻。   她的大脑骤然一片空白,仿若晴天霹雳一般,潮水般的慌乱与无措淹没了她。来不及做过多思考,她几乎是半跪半爬着挨过去的。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她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菜大伯用力点头:“对对!都怪你!”   星晴急得快哭了,想把菜头抱起来,忽然余光瞥到一个人影,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咦?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风音拍拍身上粘着的菜屑,望这边走来,一脸疑惑不解。她发觉自己被骗了,立刻把眼泪吸了回去,望望地上的菜头,两片红云飞上面颊。而菜大伯早就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说不出话。   “我……我……”   风音只看见一地菜头,一脸懵,不知所以。   “……阿晴,我没来得及告诉你菜大伯睡觉时……”   没等他说完,她便抬手遮住泪痕,起身掉头就往回跑。   “我……我……都怪臭老头!”   风音望着她的背影,不明所以。一旁的菜大伯嘴里发出啧啧声,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那之后,他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憋着一口气,摇头表示自己只是和菜大伯发生了一些争吵,不愿意再说更多的了。   约定交换房间的那晚,当他来到星晴的房间,打算替她将香草花垫拿过去时,起身一回头,瞥见床头的小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小物件。   那是一个小小的方形白色结界,是专门用来令食物保鲜的。结界里,躺着那块女孩形状的草莓糖甜饼。   他凝视许久,垂下眼眸,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   星晴来到了一个又黑又暗的不知名所在。周围那些姿态怪异、盘虬卧龙的树干,笼罩在灰黑色烟雾中,好似徘徊着的鬼影。   她迷迷蒙蒙地摸索着,试探着往烟雾深处走去。她不知为何自己身处此处,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走向那烟雾深处,她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似乎……有一个人,是的,有一个人,他就在那里,就在那深处,正在那里等着她。   看,那人的身影已经慢慢显现了……   她费力睁开半闭着的迷蒙眼睛,想将那人瞧得更清楚些。   可是,她还未来得及将那人的名字呼出口,一片黑色的大雾从天而降,将他吞噬了进去。她清楚地看见,那些怪物般的黑色触角将他紧紧缠绕,那些鲜亮和柔软被撕得粉碎,随后被周遭的鬼影吞没……   她猛地睁眼,猝然坐起,手心手背都是冷汗。   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她捂着胸脯,感受突突的心跳,仍然惊魂未定。此时还是凌晨,天色未明,四周黑漆漆,静悄悄。她起了身,突然打定主意要去自己的卧房看一看,只是想知道他是否睡得安好。   然而,床铺空荡荡的,上面并没有人。她一回身,抓紧了初昧,推门出去。   她来到了云海的尽头,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有着风轮矗立的山坡了。她不知为何自己会来到这里,似乎心里有个声音对自己说道他一定就在这里。她向山坡上眺望——就在那里,在那风轮旁边,在那微微闪烁的星光下,有一抹跳动着的蓝色,不是阿音,又是谁?   星晴刚想要开口呼喊,期盼解除心中的疑惑。突然,星海之光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一大片灰暗的烟雾从云层下方源源不断地弥散出来,转眼间就覆盖了半边天,将那抹蓝色和从风轮中心发出的光一并吞噬殆尽。   那梦魇里的一幕此刻竟如此真实地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阿音!”   她叫唤着,声音打着颤,挥着初昧,亦步亦趋、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前方那片黑雾。一层又一层恐惧向她袭来,她几乎是本能地举起手中的灵仗,凭着心底滋生的一股气力对着看不见的黑暗虚空疯狂挥舞着。不过,对星晴来说,与其将这种气力称作“勇气”,倒不如称为恐惧导致的“冲动”更恰当一些。   初昧经她这么一挥,突然生出一道闪光,朝着前方激射了出去。   几乎是下一刻,柔如云翳般的衣料拂过脸颊,她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挥着初昧的手被轻轻握住。她感到轻柔的发丝划过脸颊,一时竟呆住了,一动也不动。   “……我在这里,”他说,“……抱歉,让你感到这么害怕……”   “阿音你个笨蛋!”她半晌出声,挥舞着小拳头忿忿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反击?!你怎么这么……”   “嘘……他只是个被污秽之气包裹吞噬的亡灵。这烟雾都是他带来的幻象罢了,对我们构不成任何伤害。”   “……”   迷蒙的烟雾渐渐褪去,风轮的光在天边重现。在星海之光照耀下,一个黑色的背光人影歪歪扭扭地站在风轮脚下。   他轻轻地放开星晴,走上前去。   那人衣衫褴褛,身上随处可见流着血的破洞,歪歪斜斜地站着,远远望去古怪极了。他摇摇晃晃,企图张嘴说话,却只是做着口型,发不出任何声音。   风音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一团紫色的闪闪金光从那里跳跃着出现。他轻轻一抬手掌,指尖微触,那团紫色的光飞了过去,融进了那人的身体。他的身体慢慢发生了变化,原本破陋的衣衫渐渐开始自行修复,破口止住了流血,慢慢闭合。紫色的光从他的身上漫过,所过之处,一切完好如初。   “……风神阁下……谢谢您……我真是幸运……”那人嘶哑开口,伸手向云端下方一指,“您可知道……您建立的这云海,是多少亡灵所渴望之天堂?”   只见那云端之下,成团成团的亡灵被裹于乌压压的黑煞之气中,密密麻麻,由大地彼端源源不断地浮上来。它们朝着星海的方向缓慢漂移着,有的亡灵似乎是有意识,脸朝向云海的方向,双手双脚拼命舞动挣扎。   “这是何等惨烈的屠杀……”风音皱眉道。   “是啊……那是场三个月前的大屠杀造成的后果……那雪星国国王似疯了一般,竟率先对敌国使用“冰弹”和“轻冰弹”这样邪恶可怕的武器……”   “‘冰弹’?”星晴问道。   “那是在那冰雪魔女的协助下开发出来的新式武器,”那人说,“……在冰弹爆炸的瞬间,能够将周围一切变成冰原,不论是建筑物还是生命个体,都不能幸免于难。”   “还不止于此,面对雪星国如此强劲的攻势,宝利国又怎会甘拜下风呢?他们在那沙恶魔的协助下,也开发了新式武器……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两败俱伤……”风音道。   “没错……两国都因此遭受重创,并再次签订了五十年的休战协议……但是……能否持续五十年的和平,就很难预料了。如今两国表面虽风平浪静,实则暗地重整旗鼓的同时,已经开始军备竞赛。不过,有一点阁下一定并未猜到……”   “那就是,沙恶魔虽然邪恶可怕,不过总算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据可靠消息,他被杀死了。”   “诶?这……”星晴面带惊疑,“但是……作为神灵……也会‘被杀死’吗???”   “至少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风音说,“我一直认为,雪无痕是不具备这样的能力的。他是真的被杀死了吗?”   “不会弄错的。宝利国王子已穿上丧服,举国吊唁。在那附近的人们亲眼看到,那沙恶魔被雪女的利刃撕得粉碎,在一团巨大的浓烟中,炸成了数块飞散开去。他死之后,那些被他吞噬的大地一点点恢复了原状……”   星晴张着嘴,面露迟疑惊惧之色,仍是不能平静。   “……不论如何,已经不用再担心这些了。”他笑了笑说道,“我想你现在更需要这个……”   在那人面前,一把提琴慢慢浮现在空中。   “感谢阁下成全。”那人伸手握住,定定望着风音。   “那边有好几处林子,是你演奏的好场所。”   那人弯腰一鞠躬,向前方走去,一会儿功夫,便隐没在了夜色里。   “……那个……”星晴问,“……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他的遭遇吗?”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惊疑未定,风音一边说,一边轻抚她的背,“好像有些复杂,阿晴若是想详细了解,不如找个机会让他亲自跟你说说。”   星晴不言语,只是愁眉不展,低头望着风音面前一小块草地发愣。   “不过,阿晴怎么跟过来了?我走的时候,还以为你睡熟了呢。”   “阿音,你平时就是那样拯救亡灵的吗?”   “嗯。”   “被黑雾吞噬也无所谓吗?”   “……”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些亡灵是有危险的呢?!如果……如果它们用那种办法来对付你呢?”   “如果那样,风轮是不会让它们进来的。”他看见星晴的神色,关切地开口,“阿晴……”   “你个烂好人!你个傻瓜!你这么好心,”她急急地扬起拳头,一边指着云层下面,一面叫喊着,“为什么不去把他们都救起来呢?为什么不去拯救全世界呢!?”   然而她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站在那里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阿晴误会了。那样听起来的确不错,但与它将要付出的代价相比,我更宁愿珍惜眼前的人。”   “不论外界发生了什么,不论那些人如何,在某种程度上都与我无关。”他用轻松平静的口吻说道,“这样想来,我不仅不是个济世者,反而是个避世者。”   星晴舒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那样就太好啦!”   “但是……万一雪无痕……”   “因为我的能力比较特殊,她是永远也寻不到这儿的。”他望着面前的女孩,“阿晴感到困倦吗?”   “不……”星晴听他如此说,虽已经放下心来,却仍旧很精神。   他往前走了几步,就势坐在了草地上。   “那正好,一起看日出吧!”他拍拍身旁的草地,眼里柔光闪烁。   “阿音,我其实……做了个噩梦,被吓醒了。”她坐在他身旁,想了会儿措辞,说道,“我梦见……你被像刚才那样的黑雾给……吃了。我……说了那样的话,真是抱歉……”   “阿晴才是大傻瓜!”他双手交叉置于脑后,慵懒地舒了舒身体,看向星晴笑道,“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   “我……其实以前也会梦见石头……所以……我害怕……你会一直在的,对吗?”   “嗯。”   “直到……我死?”   “……”   “我死了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待在云海了?”她认真地追问道。   “如果是那样,我会将阿晴的灵一直留在云海。”   星晴欣喜道:“真的?说定了啊!”   “……小傻瓜,那是当然的!”   ……   太阳拨开层层云雾,将光芒洒在并肩坐在青草地上的两个人影上。   星晴靠在风音的肩头,呼呼大睡,十分香甜。   他望了望身前的人,伸出手将她轻轻搂住。      ☆、第九章 五年   赤鹿偏远山地,林密谷深,山峻水险,人迹罕至,奇珍异兽频频出没,也是蛮族部落聚集之处。   瑶林琼树,枝叶婆娑,一人自树后转出,低头看着地上的一具尸体,目光阴沉。   他上身着一件黑短袍,镶着各色贝壳,挂着野兽的角齿,下身围一条兽皮裙,峰眉赤目,黑发随意地披至肩头。   “又是一条人命。”他抬头对着前方,“这两年来,我都记着。自从部落里有人失踪并死亡以来,供给我的祭品量翻了三倍!你再继续给我制造麻烦,我将不知如何向那些惊慌的人们交代。”   一位老者的声音,隔空传音,悠远飘渺。   “老朽确实毫不知情。”   “那这尸体身上的道道勒痕,你要如何解释?这难道不是你的惯用手法?”   “即便如此,老朽也不知如何解释……不过,你又要如何解释这个……?”   一阵哗哗的声音响起,四周树梢摇动,一团黑色的东西被抛了出来,落在他面前的空地上。   他望着地上被烧成黑炭,仍然冒着火星的段段重叠的木材,略略震惊。   “这难道不是你的杰作吗?”老者的声音里夹杂怒气。   “这些不是我做的!”   “……我们都‘不知情’,难道又是那风怪干的好事?”   “你可真幽默,风音就算再凶狠残暴,也只是在大国境内杀人,怎么可能来到这偏僻部族?”他眉一立,双手交叉至胸前,“绝对是你这老家伙做的,错不了!若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便烧死你这块老木头!”   “……老朽也不知会不会再发生。不过,你应该没忘记两年前,雪无痕与沙噬的大战吧?难道你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重演吗?”   “正是因为不想,所以才来找你谈一谈!”他怒道,“可你这老家伙油盐不进,这样我便无法保证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说毕,他朝着树干忿忿地吐了一口唾沫。   “难缠的老家伙。”   可是第二天,当他再次来到昨日到过之处,却只看见一片荒漠,一枝一叶也无。正犹疑间,一名披着黑袍的使侯躬身上前:   “陛下听闻火神阁下与那树妖有些摩擦,便派我等出动人马,运用冰弹和大砍斧,已将这周围的森林悉数伐光。”   树长仙天性好静,再加上一直以来与人类共存共亡,互相依赖,早养成了凡事不过问、不插手的脾性,面对加害也懒于还手,才造成了这样局面。   “……啊哈哈,干得好!干得好!”他笑逐颜开,拍手称快,深谙老家伙的怪性子,暗自思忖,不知道其中的蹊跷,“这下那老家伙便没法再烦扰我的人民了!”   “那树木生长得极快,我等派部队日夜蹲守,早晚各砍伐一次,确保万无一失。   “啊……好的好的!”火狼继续应和。既然弄不清楚状况,便暂且顺其自然,看看如何,“那么,国王陛下是否希望我为他做点什么呢?”   “火神阁下既有心助陛下一臂之力,便请赏光随我一同前往敝国,见了陛下,自有主张。”   “好说!”   雪星国狱火台,沿台阶而下,可到达地下铁牢。地面燃烧的火石将温度直传到地下,那里热如蒸笼,燋金流石。雪无痕被一条发着光燃烧着的火链牢牢缚住,绑在立在中央的大柱上,阴阳怪气地笑着。   “今日你这么对我,明日你将成为下一个我!”   “若不是你与沙噬的大战耗损了大量灵力,至今仍未恢复,我也没法轻易这样束缚住你。”火狼说,“这也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这雪女日日作妖,残害我国人民,落得今日下场,实属自作自受,”蒙特祖瓦说道,“火神阁下大可放心,如今我国坐拥源自这雪女魔力的新式武器,又有阁下助力,而宝利国已经没有任何武器,更没有能力再去招徕像火神阁下这般拥有不凡之力的神灵。火神阁下便可大施手脚,亦不会有任何风险。”说毕,他抖抖络腮胡,狂笑一声。   “……这样听起来倒是挺不错。”火狼目视前方的雪女,脸稍侧,却是对着身后之人在说话,“只不过……你要办的事我已办到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将我的飞炎狼归还于我?”   汪洋之中,深海之下,不见天日,生灵几不能到达之处,有一座石窟。一道螺旋石梯从洞口蜿蜒直下,通到其底部。一人自洞口一步步走下来,他的模样隐没于黑暗之中,让人猜不透身份,只听他用暗哑低沉的嗓音说道: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不多了,谁也不知它多久会苏醒……”一道女子的声音自石窟底部传来,回应他道,“在此之前要抓紧。”   石窟底部,隐约能见一个坐着的人,她似是动了动身体,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某样物什。   “马上就一一零零年了。”台阶上那人说道。   “你认为,它会在那时有所行动吗?”女子问道。   “谁知道呢?不过是猜测罢了。”   ……   繁花小筑内,星晴一边摆弄着手中插着香草花的精致花瓶,一边望向门口,心不在焉的样子。万紫千红坐在她对面,正在给一束鲜艳的红玫瑰剪枝。   “多亏有阿晴的帮忙,这么多的花料才能这么快地收集好!”她笑吟吟,“你知道,红玫瑰是最难采集的。每次我要接近她们的时候,她们都张着全身的尖刺冲我嚎叫,要用一种香酒将她们弄醉了,才能得手呢!”   她说着制作花竹火过程中的趣事,以往这是星晴十分感兴趣的话题之一,而今天,她却心不在焉。   “嗯……嗯……”   她见星晴心神恍惚,便试探着开口:“再过一个月,阿晴就要满十七岁了。”   “嗯,是的……”她含糊答道。   “我们这里,十五岁就是成年人,阿晴已经是大姑娘了!”   “唔……”星晴蹙眉,“但是,我以前的世界却是十七岁成年……”   与年少时相比,除了脸蛋略长稍尖,她的眉眼并无太大变化;个子也高了许多,体态轻盈,身姿灵动。   “那阿晴也马上就要成为大姑娘了!”   “不过还没有呢,就是因为这个,他不让我进幻镜之森……”星晴嘟着嘴,“说要等我成年,再跟我一起进去……”   “那阿晴便安心地等待吧!”万紫千红抿嘴而笑。   “可是,我想不明白,那里到底有什么我不能看见的呢?难道有怪兽不成?那样的话,对我也完全不在话下……这些事情,有时会让我很好奇,我都怕自己有一天,禁不住就独自进去瞧瞧了!”   “不是怪兽,或许是因为有些东西,以阿晴的心智还无法承受,怕阿晴无法面对吧。”   “尽管如此,我仍旧猜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她托着腮,又嘟起了嘴。   “红姑姑,我经常到你这儿来,很多话也都只会跟你说,我跟你说件事,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包括阿音。”   万紫千红笑着答应了,她又继续说下去:   “我说他……就是阿音,我们在一起做了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比如一起乘风轮、一起看日出、一起种糖糖花、一起看星海、一起出去游玩啦……小的时候我没想过太多,现在我常常在想,这些事……他是不是,我是说可能,曾经……也会和别人做过呢?比如你们?”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万紫千红笑着摇头,“不过,我到这里的时间比较短暂,菜大伯是除了阿音之外,在云海待过最长时间的人了,他与阿音的关系也比较近,或许他知道呢!”   星晴慌忙嫌恶摆手:“千万别提臭老头!他一定一问三不知,还会倒打我一耙!”   “不管怎么说,我总感觉和他的距离有时很近,有时又很远……你看,他不论对谁,总是那么亲切温柔……也会张罗各种活动,给大家做好吃的。再加上,他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外出,不知去做些什么事,也不告诉我,一去就是两天。我觉得和他的距离更远了……有的时候,我吃不透他的一些想法……”   “他是大家的,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这点我明白……归根结底,我不过是他顺手救起来的一个小孩,跟大家都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红姑姑,我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大合适,不过这是我心里想的,我就说出来了。”   “可是我尽管明白这点,可……每当我看见他,看着他远远地坐在草地上,衣衫舞动,或是正对我笑,我内心深处却总有种冲动,希望把他据为己有。我想要霸占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想要他对我和对……对你们大家有哪怕一丁点儿不一样的地方,不是指行动表现,而是指心里。”   说着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心脏。   “而且每次想到这件事,我就会不由自主感到莫名的焦躁。我弄不清楚,也说不上来,他好像对我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又好像并没有……我……这么想是不是错的?是不是很不应该?我的意思是说……”   “不过,阿晴有想过要和阿音分开住吗?”万紫千红看着星晴的眼睛,微微思索,笑问道。   星晴经她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答不上来。   “阿晴马上就是大姑娘了。成为大姑娘以后,如果想要和异性同住……就要把对方变成情人才行呢!”   “你说……你说……情人???”星晴脸色煞白,又由白转红,吞吞吐吐,支吾半天。   “阿音对于我们,是恩人也是亲人,我们都很爱他。但是在这种爱里,更多的是拥护与爱戴。阿音对于我们大家,应该也是类似的情感吧!”   星晴愣愣地点头。   “不过,能和阿音同住这么多年,也就只有阿晴。或许他的心里,对你也有一些不同的想法呢?”   “……不同的……想法吗……”她摸着头,“我好像明白,又好像还是不太明白。而且,我会一直长大,直到老去……而他永远也不会变。每当我想到这点,我就莫名地难受,虽然我知道我能够一直留下来……”   “……我想不清楚,出去走一走。”她吐出一口气,站起身。   “去吧,或许能想得更清楚些呢。”   星晴心事重重地离开繁花小筑,信步往那头走去。   “有什么心事吗?”   她听见声音,四处张望,可并没有人。   “来这边吧,答案就在那里等着你……”   星晴不自觉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迈动脚步。那声音断断续续,不断引领着她。走着走着,她却发现自己来到了幻镜之森的入口。   “这不是……幻镜之森吗?”她犹豫道,徘徊不前。   “不想进来吗?不想来看一看吗?答案就在这里……”那声音继续道,“只要进来,就能知晓一切……”   星晴踟蹰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颈后拴着灵石的绳子。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绳子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松开了。   “竟然这么简单吗?真合我意!”   她窃喜不已,想了想,将灵石放置于脚边,走进了幻镜之森。      ☆、第十章 幻念   雪星国境内一座祭坛前,层层叠叠的人们将祭坛围了个水泄不通。祭坛上,一对年轻男女被绑缚着跪在地上,一位法师模样的人正手舞足蹈、扭腰甩头地绕着祭坛转圈,口中念叨着什么。   “老人家,请问你们这是在作甚么?” 风音走近簇拥在祭坛外围的人们,向一位老人问道。   老人上下打量他:“这位公子难道不清楚风怪的事情吗?”   “不甚清楚,还请赐教。”   “只要是我们这儿的人,都遭到那风怪的迫害。经常有人莫名其妙失踪,几天之后在很远的地方才发现尸体……”   “风怪?”   “没错,由于有一些目击过的人描述说,那怪物作恶时,经常会刮起一阵旋风,将人卷没了,因此叫它作风怪。几年前在某个镇子,据说也有人亲眼目睹过那怪物制造的巨型风暴。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每月按时供上祭品……但愿这能让那怪物息怒……”   雪星与宝利交界处,有一小片荒漠,据老者说,那里便是“风怪”的惯常作案地点之一。   他行走在荒漠中,忽闻背后有人声,遂回头看去。   “你就是‘风音’,对吧……”   “嗯。你是?”他注意到来人衣衫虽算整洁,却有些破旧,似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我以前曾是宝利国的一员大将,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来人正是青辕,他的衣着虽不如旧时光鲜,但言行举止间英气不曾减。   “能来到这里,想必你已经知道沙噬还没死,对吗?”他说道。   “不仅没死,他还利用你与他的能力相仿的特点,制造微型沙尘暴,让人们误以为是你做的。这家伙真是居心叵测……从前是我小看他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他又苦笑着说道,“我并不明白他为何要杀这么多人,要这样做。”   “……你不明白的事情,我也不明白。”风音说,垂下的手暗暗握紧,“不过,他既然能在遭到毁灭性打击以后迅速复原,恐怕别有玄机。”   “你有没有想过,”青辕盯着风音的眼睛,想从中得到些什么,可并未如愿,“你们七位神可能拥有不死之身?”   “你是说,就算灵体遭到毁灭,也会迅速复原吗?”   “对。”   “这本就是违背规律的事情。”风音的语气仍是平静淡然,仿佛所谈之事与自己丝毫无关。   “一旦发生,那就是事实了。”青辕眼神一凛,“我只想拜托您一件事情。我寻找沙噬很久,却到处也找不到。如果您找到了,请一定在那之前告诉我,我要和他做个了断。”   风音闻言转身,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复归平静。   “……但是就凭你的能力,是不可能有胜算的。”   “王子一登基,我就主动辞去了头衔,因为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青辕将青穹剑一摆,叹道,“人的力量何其有限呵!普通的人类是永远也战胜不了像你们一样的怪物的,除非你们肯发慈悲。”   “……”   “正是因为有你们这样一群怪物,原本硝烟四起的赤鹿才会更加地生灵涂炭,被搅得乌烟瘴气。”   “你说的确实没错。”风音淡淡道,“但是,我现在是不会去找沙噬的。我与你很不同,抱歉,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他转过身去,“我要回去了。”   “……原来如此。我是自由之身,但你不是。”青辕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出声。   “不对,应该我是自由之身,但你不是。”   刚进来幻镜之森,星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那道声音消失了,周围的树木影影幢幢,似曾相识,似乎曾经到过这里,又好似梦见过一般。她信步往里走去,越走越感到森林阴森地可怕。   “没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个林子嘛!这是在云海,又不是别的地方!”   她想着,继续往里走去,加快了脚步。忽然,她好像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待她仔细一瞧,又不见了。那是谁?难道是与自己一同来散心的?   “……阿音???”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身影竟已快速闪现至她面前。与往日无异的嗓音和笑容,身着天空蓝衣衫,有着一张俊俏面庞的少年轻轻开口道:   “阿晴怎么才来?我已等了很长时间了。”   “阿音!”她开心地唤道,又有些困惑,“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你……可是,不是你不让我来的吗?”   他突然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   “听说,阿晴有些事想不明白?”   “那个……嗯……是……,噢,不!不是,没有……没有……”   星晴想起万紫千红说过的话,脸颊泛起红晕,垂下眼眸,一时闪烁其词,不成语句。   他顺势轻轻一拽,将星晴带入怀中,紧紧拥住:“那这样,可否让阿晴想明白?”   仿佛浑身上下只剩心脏还在咚咚地跳动,星晴一时竟慌了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紧紧地抱着她,缓缓俯下身,靠近她的面庞。   星晴紧张地闭上眼,不知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害怕着什么,说不清的情绪在心里汹涌,一浪高过一浪,她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星晴!”   她如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猛然睁开眼向身旁望去,那里竟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   “星晴!星晴!”石头正站在那里,腼腆地笑着冲着她招手。他仍是那年的模样,白净瘦小,有些羞怯,又有些激动,一如他将车票递给她时的神情。   “石头……石……石头?真的是你?你……没有死?”   “我一直住在这里,星晴不知道吗?”   “这么说,”泪花不知不觉漫上她的眼眶,“你一定是被阿音救了,对不对?”   “对了,阿音……阿音呢?”她一回头,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星晴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刚才还在这里的,但是却不见了……”   “星晴,快来!我带你去见我妈妈还有大伯!”石头却并未理会,径直拉住星晴的手,带她一直往林子深处走去,“妈妈和大伯早就听说了你,他们都很期待你加入我们的家庭呢!”   “嗯!”星晴的脸上已挂上两行泪痕,“石头……”   她跟着石头往前跑去,却是越跑越无力,最终栽倒在了地上。   风音来到密林深处,将地上的人儿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正要出发,突然想起了什么,迈步往森林入口走去。他拾起地上的灵石,重又给怀里的人戴上。   “太好了,总算是找到了,”万紫千红早已等候多时,直到看见星晴,她脸上的焦急才有所舒缓,自责地说道,“她说要出去散心,我却没有想到她会去幻镜之森。”   “圣姑不必自责,幻镜之森本身就有蛊惑人的能力。阿晴肯定是因为太过胡思乱想,才会不小心走进去的。这个小傻瓜……不知看见了什么样的景象,精力被削弱得如此厉害,要赶快回去,好好养一养。”   “……胡思乱想吗?”她斟酌道,“阿晴只是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心事了。”   ……   “石……石头……阿……阿音,阿音不见了……”   星晴皱着眉,一遍一遍喃喃重复这句话。他抬手抹去还在睡梦中的星晴脸上的泪水,将她的一缕乱发捋至耳后。   “啊……”星晴一惊,睁开了眼,“我又做了噩梦……”   “我一直在这里。”   “那个……对了,我去了幻镜之森!”她意识清醒过来,看向风音,眼神却又立刻躲闪开去,“……对不起,我自己偷偷去了。”   “傻阿晴,幻镜之森的树木会让人产生一些内心的幻觉。这种幻觉越真实,精力会被消耗得越多,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让人失去知觉,晕倒并死亡。阿晴明白了吗?还好……我及时赶到……”   “但是……你怎么知道我是进去了呢?”星晴仍有些不甘。   “你呀……怎么会一直待在幻镜之森的入口处一动也不动呢?”他笑了笑,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星晴只好悻悻地认输,继而又问道:“那……既然它这么危险,云海怎么会有这种森林呢?”   “……幻镜之森其实是一位重要之人的遗物,所以才将它留在这里。”   “重要之人?”星晴神情关注,似是极为在意。   “……嗯。”他稍一沉吟。   “是……谁?”她心中已有些许失落,“难道是……”   他还未出口,见星晴的脸色惨白,有些许惊慌之态,感到有些吃惊。   “怎么了?阿晴?”   “没什么……”   “是先父。”   听到答案,她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阿晴怎么了?有些奇怪呢!”   星晴慌忙否认,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突然说道:   “既然阿晴偷偷去了幻镜之森,就要接受惩罚了!”他突然掏出一朵蘑菇,在她眼前晃了晃,“阿晴没忘记吧?”   星晴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没忘……唉……接受就接受吧!”   “不着急,等阿晴完全恢复了,再来执行。”他收起蘑菇,“阿晴还没有告诉我,在幻镜之森都看见了什么?”   “……没……什么。”她看着风音的眼睛,还未开口却瞬间脸红起来,眼神便移到了别处。   “怎么了?阿晴不想说吗?”   她又支吾一会,接着抓起枕头朝风音砸过去,想遮住他的脸。   “……够了,不要问了嘛!”   他轻轻抓住枕头:“好,那我就不问啦。”   星晴舒了一口气,见他真的不再问,又有些失落。   “我不用问,也能知道。”   她一听急了:“胡说!你不知道!”   “我可以去将幻镜之森的幻象回放一遍,就能知道啦。”   “你居然有这样的能力!?”星晴如大祸临头一般,惊慌失措,双手抱头,“天呐!你耍赖!千万别!千万别去看!”   “那当然,”他故作神秘道,“……嗯?为什么呢?”   “你要是敢去看,我就……我就……”她试图想出威胁的办法,习惯性地反手去脑后乱抓,却抓了个空,“阿音,我的初昧呢?”   “我没见着。”   “我出门带着,可是现在却找不见了。”   “是遗落在了幻镜之森吗?”他问道,起身走至门口,“我去找找。”   星晴待他离开,抚了抚胸口,平复心情。   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她左等右等,仍不见他回来。夜幕很快降临,一只香草小精灵飞进来让她不要再等,因为风音有事离开云海了。   “阿音让我告诉你,他没有找到初昧,但是临时有些事,他不得不暂时离开云海。不论他离开多久,你都要好好地在这里等他,不要离开。”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离开多久’是什么意思?”她一时无法相信,伸出指尖激动地掐住小精灵,“喂,他到底作甚么去了?”   “我也不知道啊……”小精灵被她掐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他不会有事的。阿音从来都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这点你就放心吧!”   难道是去寻找初昧了?不过若是去寻找初昧,就没有理由不告诉自己原因。夜深人静,她一个人在窗前来回踱步,徘徊许久,终于颓丧地坐在床沿。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突然地离开,心慌意乱,惶惶不安。以往出门,他都会亲自与自己道别,这次却这么匆忙,还让小精灵代传口信。一定是出大事了,她这样想。童年生活的阴影再一次笼罩上她的心头,她想起那些曾经痛苦的瞬间,越想心里越是难受。   她睁着眼坐在那里,明明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却丝毫没有睡意。   “我非去一趟红姑姑那里不可……”   她穿上外衣,推门踏入夜色中。      ☆、第十一章 决定   星晴在夜色下踽踽独行,失魂落魄地徘徊至繁花小筑。她朝花丛掩映下的小窗瞧去,见那里已没有灯光,心想红姑姑大概已睡了,犹豫了一会,掉转头往外走去。   她蹲在附近的草丛中,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有想;她时不时将手攥成拳,捶打着脚边的一颗草。黑暗中,却有一人悄悄地靠近了。   “哎呀!”星晴感到耳朵被冷不丁地揪了一下,叫出声来。   “喂,臭小妞,”菜大伯拼尽全力压低声音,“大晚上不去休息,跑这里来做什么呢?”   “你居然跟踪我吗?”   “我看你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出门,”他斜着眼,“还以为你要挖陷阱,所以赶紧跟过来看看,以防你把我挖好的陷阱给挖毁了!”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星晴感到莫名烦躁,“不要跟踪我!”   菜大伯继续揪住星晴的耳朵:“废话少说,你快给我老老实实回去!”   “我就不!” 面对着臭老头,她更加执拗,“不要你管!”   “是谁来了?”   他们的争吵已惊醒了万紫千红,她提着一只花做的灯笼,推开繁花小筑的木门,沿着园子里的小径向声源处走来,见是星晴,便挽过她的胳膊,将她领进屋里。   “阿晴,喝一口吧!”万紫千红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轻飘飘果汁端给抱膝坐在床上的星晴。   星晴道了谢,伸手接过,仍是闷声不吭地坐着。   “有些事情,不要太过担心会好一些。”万紫千红挨着星晴坐在床沿,探出手轻抚她的头发,安慰道。   “但是……”星晴喝了一口手中的饮料,“只要想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还有……我的初昧也不知为何,突然不见了踪影,我心里就很不安。你说,阿音他……会不会遇到了什么事情?会不会和别的‘赤鹿七怪’有什么摩擦?”   万紫千红一边轻轻地抚摸着星晴的脊背,一边说:“小精灵说得对,阿音是不会让自己轻易陷入险境的。不论何时,他总会知道这里还有我们大家在等着他。只要云海的一切都还好好的,这就说明阿音也好好的,不是吗?”   “即使像他那样的人,也会遇上困难的事,我们也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帮助。我们能做的,只是安静地等待,不要给他添任何麻烦,不是吗?”   星晴想了想,也觉得万紫千红的话说的有理。但是她一点点抿着轻飘飘果汁,心中悄悄飘起了另一种思绪。这种思绪不是突如其来的,它们在星晴的脑海中已经酝酿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我常常在想,他一个人要守护这么多人,一定很辛苦吧。”她想,“如果我能做些什么……如果我能替他分担些什么……你们之所以无法做些什么,是因为你们不能够离开这里,我却不一样;如果说要做些什么,应该也只有我才行。如果现在的我,不论发生了什么,仍然像以前那样只能无能为力地等待、祈祷、甚至被动地接受最坏的结局,那我这几年的努力岂不白费了?”   想到这,她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将轻飘飘果汁一口气全部喝了个干净。   “红姑姑,最近几年赤鹿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完全没有了解过。”   “和约签订之后才过了五年,他们一定都偃旗息鼓,好好地在休养生息呢!”万紫千红笑道,“……阿晴心里,是不是还想不明白那件事?”   “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噤,觉得心跳仿佛要停止了。   难道他是因为看了自己的幻象,觉得很厌恶,才会这样一走了之的?   “阿晴既然想不明白,不如去亲自问问他。”   星晴缓缓摇头,放下杯子,双手捂住脸。她的头好沉,思绪好乱,已经不能再想下去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   七天过去了……   木屋中央的饭桌旁,少女坐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体两侧。阳光悄悄从她脑后的窗缝里溜进来,倾泻在地板上。直到桌上的食物凉透了,她仍是没有开动。   “阿晴快吃!饭菜都凉了!”小精灵叫道。   “……我不吃。”她将桌上的一盆食物推开,“你们做的糖糖泡一点儿也不好吃,我才不要吃!”   “我要告诉菜大伯,说你不肯吃饭!”小精灵哭丧着脸,从窗口飞了出去。   星晴眼神空洞,置若罔闻。   她来到了云海的尽头,在风轮脚下,她伸出手在空中轻轻一点,一个闪烁着的大圆盘显现出来,在它的中间,有一根指针在微微晃动。   “让我看看,”她转动指尖,圆盘中央的指针随着她的指尖一起转动着,随后骤然一停,“……就是那里没错了!”   她快活地哼了一声,正预备出发,突然想起初昧丢失,自己手无寸铁,不禁蹲在地上唉声叹气,愁上眉梢。背后,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吼叫了起来。   “臭小妞!快回屋去吃饭!”   “臭老头!怎么又跟踪我?!”   她刚起身想跑,菜大伯一个箭步冲上前,拽起她的胳臂往回拖。   “快好好吃饭,否则以后就让你跟我一起吃饭,嘿嘿!”   “我不要!快放开我!”   他见星晴挣扎得厉害,快要制不住她了,拿起灵仗一挥:“包心菜大法!”   星晴瞬间被一朵两米高的包心菜给包在了里面,呼天喝地,连声叫骂。   “这不公平!你有灵仗,可是我没有!”   菜大伯得意一笑,指挥包心菜悬浮在空中,跟着自己往回走。   “明明就只是一支精灵杖,什么好得意的?”   “用处大着呢!”菜大伯掂着灵仗,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其实,灵仗是一个容器,它能发挥作用,是因为使用的人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了进去,只是一样工具;拿着它,只要合理使用,就能更加方便地施展一些奇特的恶作剧,所以精灵杖也很厉害的,嘿嘿!”菜大伯说着故意颠了颠包心菜,“没有灵仗正好!这样你这臭小妞就没有办法搞鬼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第二天,星晴便在屋内四处翻找,将小时候只用过几次的精灵杖给找了出来。若不是菜大伯那番话,这支灵仗兴许会一直躺在角落里,被自己所遗忘。她将精灵杖掂在手里,不禁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发了会儿愣。   “五年了……”她喃喃自语,回过神来,“精灵杖……也能发挥作用对吗……”   她再次来到风轮脚下。   这样毫无头绪的等待,她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从未离开过这么长时间,从未像现在这般杳无音讯。如果他是因为那件事而无法面对自己,那么自己也定要向他说明白;如果是因为别的事情……又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被克服的呢?如果连他的力量也办不到的话,那再加上自己的力量,总能办到了吧?   想到这,她攥紧了手中的灵仗。   “对不起,我又一次没有好好听你的话,”她微启唇,轻声念道,“但是……你一定会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不会怪我的……对吧?”   她想了想,将灵石解下,仔细地装进衣兜里。   “喂,臭小鬼!一个人在那儿嘀咕些什么?”菜大伯的身影在背后出现。   “不用你管!你怎么老是跟踪我呢?!”星晴探出手,空中泛着波纹的结界浮现。   “你想搞些什么名堂呢?”菜大伯冲上前,“难道你这臭小鬼想下去?”   星晴不言语,向着结界走去。   “臭小鬼别想走!”菜大伯掏出灵仗,指向星晴。   “我又不是没下去过!为什么不能?”她转身掏出灵仗,也将其指向菜大伯,“你别想阻拦我!”   “臭小鬼!居然不知从哪儿弄到了灵仗!”菜大伯吼叫道,“你以为就凭你,就能改变些什么吗?”   “为什么不能呢?为什么不能呢?”她也叫道,“我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努力,直到今天的?我已经改变了……我珍惜的东西,我要亲自来守护!你不懂吗?”   她喊叫出这句话,仿佛不是在对菜大伯说,而是对自己说的。   “天真的臭小妞……你根本一点儿也没变!”他叹道。   菜大伯忽神情肃然,暗暗运劲,将灵仗在空中画了个圈,灵仗尖端冒出了缕缕绿色的烟,在空中荡漾开去。   “这种事情,跟以往你和阿音出去游玩是不一样的,”他叉腰站着,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想下去之前先将我打倒吧。”   一处宅院,地处偏远,清静幽然,竹林掩映,鸡鸣犬吠,一派祥和的农家气氛。院中设了一张桌,远炼正坐在桌旁,从桌上拿起酒壶,倒酒入杯,一饮而尽。   “赤羽老兄,既然来了,就陪我喝一杯吧!”他笑嘻嘻道。   赤羽望了望桌上的酒壶,慢慢走至桌旁坐了,也执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远炼兄腿伤未愈,不宜饮酒过多。”他开口,仍是正经严肃的口吻。   远炼却嘻嘻一笑,指着自己的下身:“都这样了,还管它什么愈不愈的?”   只见他的下半身,从大腿根部开始往下,单薄的裤管显示着那里的空无一物。   “能从五年前那场大战里逃得性命,我已经耗尽了毕生运数。”远炼继续为自己斟酒,“所以啊,赤羽兄,今朝有酒今朝醉;人啊,还是应该图个痛快!”他一拍桌子,哈哈一笑,“你就放过我吧!”   赤羽不言语,望了望杯子里的酒,端起来晃了晃,仰头倒入肚中。   “这是令堂托家母让我带给你的。”   远炼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赤羽伸手接过,沉默良久。   “我说你啊,多久没回过家了?也该回去好好看看他们了吧!”   “……远炼兄说的是。”赤羽沉声应道。   “令媛今年该多大了?”   “……七岁。”   远炼为他重新斟满酒。   “像我这种无用之人,至少还有个好处,就是能在这么个清净地方喝喝老酒,扯扯闲谈,喂几只鸡鸭,养几只猫狗,也真是种别样享受!”   赤羽仰头一饮而尽,眼望远方某处不知名所在。   “远炼兄,孩提时代起,家母就常常教导我,要为国家尽忠、建功立业、守卫领土、去为和平而战、为自由而战、为百姓苍生而战、为统一而战;我征战沙场,立过功,也吃过败仗;看见过敌人在我们的攻势下鲜血四溅,尸毁人亡;看见敌国的村庄城镇在我们的冰弹下毁于一旦;看见敌国的男女老少身首异处,妻离子散……我曾想,为了这世界上的半数百姓,而去杀戮那另外半数百姓……这难道就是我一直以来在追求的吗?”   “打住!打住!打住!赤羽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何苦给自己找不快呢?”   “也是……一日为将,终身为将;将之任在于尽忠,便不宜有这种念头。”赤羽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待这次的战役结束了,我便回去探望老母和拙荆。”   “这才是实在话!来来来!”他又端过酒壶。      ☆、第十二章 遇火   雪星国国都,狱火台中央,火狼左手抓着一只烧鸡,右手拎着一只烧鸭,轮流放在嘴边撕咬;三两口吃毕,他将骨头往地上一扔,拍拍手,这才抬眼觑着早已候在一旁的使侯。   使侯看着一地狼藉,无可奈何:“火神阁下,陛下命我提前通告您,他要来此处和您商量此次战役要事,让您提前将此处收拾干净……”   “商议什么?还有什么好商议的!”他用拿着鸡腿的手指着使侯,“只要你们不肯归还我的飞炎狼,这事就没得商量!”   他一扬手,朝使侯扔出一个鸡腿。   使侯身形一闪,避开鸡腿:“火神阁下,飞炎狼一事,我们实毫不知情。此事恐另有人为之。”   “还能是谁呢?”   “兴许是敌国所为,亦或是风怪所为。”   “噢!”火狼从身旁的铁笼里抓出一只拼命挣扎的鸡,放在手心里,三下两下烤熟了,不耐烦地应了声。   “近几年来,那风怪肆虐赤鹿,不论是我国还是敌国,都逃不过他的魔爪。我国百姓数量在这几年里下降了不少。敌国想必也是如此。那风怪乃是赤鹿公敌,危害人间,火神阁下的飞炎狼,被他偷去了也说不定。”   其实,不论是雪星国还是宝利国,都不大可能具备拘禁飞炎狼的能力。他一面大口咀嚼,一面想着。风音是具备这个能力的,他应该是最有可能将飞炎狼拘禁的人。不过,他是因何动机要这样做呢?他却想不透。不管飞炎狼落在了谁的手里,对他都是十分不利的。   他们是否已经知道了他和飞炎狼之间的特殊联系?如果仍不知道,他便不宜透漏任何信息才对。如果知道了……   想到这,他颇感不悦,甩手朝使侯又扔出只鸡腿,遂扔下鸡鸭,起身径直离开。   “火神阁下意前往何处?”   “当然是去会一会那风怪。”他莫名其妙地看着使侯,似乎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何有此询问。   “火神阁下请先与陛下商议战役要事。”   他一条腿已迈下台阶:“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管?”   “火神阁下若执意如此,陛下便要将派去砍伐的人马撤回。”   一想到人马一旦撤回,便极有可能再次回到之前那种蹊跷的状况,他便觉烦躁难忍,心中暗骂定是老木头与这国王联手坑害自己,无奈摆了摆手,又跳回原地坐着。   “罢了罢了!”他叫道,“要商议便商议!不是说对方没啥能耐吗?小事一桩,快点解决了,我还有事呢!”   开战前夕,他背着手在军营里四处溜达,对着那些先进的装备叹为观止、赞不绝口。   “哟,看起来不赖嘛!啥时候我的部族们也能发展成这样呢?”   火狼找了一处僻静角落,舒展了四肢躺在地上,闭了眼预备睡个午觉。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却猛然睁开双眼,瞪视着头顶上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他慌张坐起,掌心朝上,暗暗蓄力,几番努力徒劳无获之后,默默垂下了双手。   “完了……全完了,一点儿火也生不出来了……”他自言自语道,“飞炎狼一定是被刺激了,偏偏在这种时候……挑在这种时候,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风音已经和宝利国联手了。”   赤鹿异域,蛮族部落驻扎地附近的密林中,星晴从树后探出脑袋,张望一会,蹑手蹑脚地穿过重重灌木,蛮族营地近在眼前。   初昧还残余她的部分灵力,如果她的感知灵验,那么它应该就在这附近,这几乎是她目前唯一的线索。   “喂,我问你,有没有看见过一支灵仗呀?”她见有人靠近,便问道。   那人皮肤黝黑,虎鼻厚唇,披着树皮做的褂子,眼珠犹如铜扣一般锃亮。他看见星晴,似乎大吃一惊,嘴里咕哝出一串蛮族语,舔了舔嘴唇,张开双手,五指朝前向她扑过去。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已经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还想吃我?”星晴一脚踩在地上的人背上。   那人将食指与中指放至唇边,发出了一声悠远洪亮的鸣叫。   “……这是在求教?”   果然,没过多久,林子那头传来一阵啪哒啪哒的脚步声,震得树叶哗哗作响。一群蛮族围了过来,将星晴与趴在地上的同伴包围在其中。他们各手执长矛,将尖头指向星晴,怒目而视,作势要进攻。星晴满不在乎地将手中灵仗转了个圈,所有人几乎是同时脸朝地面倒地不起。   她得意洋洋地朝四周望了一眼,蛮族们过了半天,才慢慢跪趴在地上,将双手在头顶伸直,再用力向地面击打,行“膜拜”之礼。星晴不知所云地看着,他们一边行膜拜之礼,一边起身恭敬地退了开去。突然,人群中一位年纪较长的蛮族老者朝星晴走了过来。他说了一段蛮族语,然后用手指着一个方向,似乎是在示意星晴过去。   “这是要我过去?”星晴茫然地望着那个方向。   他一边指着,一边向那边走去,回头示意她跟上。星晴轻快地跃起,跟在老者身后。   深山密林,凶难频发地带,火狼如往常一般正坐在地上,靠着棵树干打盹。忽然,他赤目一凛,峰眉一横,靠着树干站起,无声无息地隐没在空中。他感受到了动静,难道这一次,那个躲在暗处的凶手终于要被他逮住了?   “哎哟!”星晴感觉自己似乎是被什么给烫了一下,摔在地上。她立刻坐起身,揉了揉被烫之处,喝到:“是谁啊?”   “怎么,我还以为……这不就是个小姑娘嘛。”火狼从星晴身后绕了出来,走到她面前,“差一点就把你给烧死了。”   星晴气得跳起来:“我居然没能躲过……你……难道是……赤鹿七怪之一的‘火狼’?”   “噢?你这小姑娘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他上下打量道,“而且,你还有着特殊的能力……没瞧清楚以前,我会以为你就是杀害我族人的凶手。我不管你是谁,这种危险的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快点走吧!”   “什么什么?”她一愣,“什么杀人凶手?其实我是在那位蛮族长老指引下到这儿来的。他们呀,好像把我当作了神明,似乎想要我帮他们做点什么……”   “就是因为人死的太多了,部族都开始另想办法了!” 火狼一听就气,不耐烦道,“总之,有一股暗中神秘力量在我的地盘上杀人,并抛尸此地,我却抓不到证据。所以这儿没你的事,小孩子不要乱逛,快回家去吧!”   “不,我才不要回家!我也不是什么小孩子!”她反驳道,“既然你就是火狼,我倒要向你询问一件事。你有没有见过一支灵仗……?”   他挑眉:“……灵仗?”   “比它稍长一些,顶端有一个淡黄色的棱状物,”她用自己手中的灵仗比划了起来,“通体微微发光……很……”   “……这是?”火狼一眼瞅见星晴手中的灵仗,一张手,一条火链倏的窜出,“风的印记!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小孩子!”   星晴瞬间被火链捆住,无法动弹,叫苦不迭。   “你想做什么啊?怎么不听人家把话好好说完!”   “你和风音,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眼眸中火光闪烁,含着杀气与怒意。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一瞬间无数个念头转过,张口道:“没有什么关系,这灵仗也不过是我顺手捡的。”说毕,她吐出一口气。   “小姑娘,你在撒谎!”他盯着星晴,手指慢慢收紧,“看来要用点办法才能让你说实话!”   她的心脏狂跳不止,脑子里快速闪过许多念头与主意;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她感到身上一松,火链竟然消失了。火狼跌倒在地上,疲软无力,半晌说不出话。   “真是糟糕!太糟糕!飞炎狼又被刺激了……在这种时候……要被你逃掉了……”   “真是的,吓死我了……”星晴迅速起身,仍有些惊魂未定。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瘫在地上无法动弹,鼓起勇气道,“我都说了,我和他……没有关系。倒是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哼?过节?”火狼冷哼一声,“这些年他在赤鹿做过多少丧心病狂的事,你难道不知道?”   她目瞪口呆,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丧……丧心病狂?”   “滥杀无辜,草菅人命……雪星国已经被他屠国了。”   星晴呆若木鸡:“……屠……屠国……”   他看着星晴一脸茫然的样子,冷哼一声,继续道:“用一种叫做‘灵屯’的玩意儿。”   星晴仍是只能机械地重复:“……灵……屯?”   “就是将被他杀死的人灵取出来,重新赋予形态,变成一种只会执行他的命令的杀戮机器呗。”他轻蔑地说道,“据说他很早以前就有这么个癖好,在云层上面弄了一大批这种玩意儿。这种玩意儿似乎恢复力惊人,还很难消灭……”   未等他说完,星晴上去就是一拳,击打在他的脸部。她阴沉着脸,喘着粗气:“你敢再说一句试试!”   “你果然是与他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他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有些懵。   星晴闭着眼,面色绯红,似乎是在努力压制住什么。   “这样看来,你居然还活着,很是奇怪……不久之后他兴许就会把你也变成灵屯的一员了,等着瞧吧。”   “不!”她激动道,声音颤抖,“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一定不是他做的!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她激动地拽住火狼的领口,拼了劲摇晃,“喂!一定是什么人做了,以他的名义,好让你们都恨他!一定是这样!”   “并没有证据显示是这样。”火狼感到不可理喻,“他藏匿得太好了,就算是事发地,也没留下一丝气息。许多人目击了小型风暴,剩下的六位神之中,能力与其相匹配的就只有他了啊。还有灵屯……不管怎么说,他也逃不开嫌疑吧。”   星晴知道他说的没错。她双腿一曲,颓丧地跪在地上,手撑着地面,浑身微微发抖。   远处天边,一朵乌云临近,天昏地暗,空气沉闷。一场雨就要降临了。      ☆、第十三章 初罔   赤鹿大陆的尽头,海岸线蜿蜒曲折。夜幕黑得深邃,海水黑得深沉,当这两种黑糅在一起,便相互交融,不分彼此了。   沿着海岸,生长着一丛丛的植物,绵延不绝。他们盘根错节,形态怪异,若不是那些植物表皮上鳞次栉比的绿色结疤状物,他们便会被误认为从海里爬出来的怪兽了。一个身影在那些交错着的枝节缝隙间闪现着,慢慢地从这头移动到那头。一些不明生物嚎叫着从他头顶掠过,仿佛是在为这无尽的黑夜吟唱悲戚的咏叹调。   “即便这是不可能的,你也仍然要尝试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他答道。   “……那……来吧……来我这里。”   突然,那些姿态奇异的植物突然开始剧烈蠕动,从四面八方收缩挤压,意图将他困在其中。他被粗大的藤条和花枝缠住身体,挤压在最中间,眼看便要被吞噬殆尽,一道耀眼的浅紫光芒闪过,藤曼被炸成几段,四散抛开。   他降落到地面,天空蓝裙摆临风飘飞许久后落下;他顿了顿,继续前进。   在这些植物灰飞烟灭的同时,在他的前方,更多的不明生物从海里纷纷冒出头,爬到海岸上,膨胀变大成为像刚才那样的植物。他们和被他们包夹在中间的人不断地重复着刚才的步骤,一次又一次,仿佛没有尽头,也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   他望见再一次从海里爬出来的东西,感到厌恶似的顿了顿,微微喘气。   “……第一次看到这些,你也感到很惊讶对吧。”   听见声音,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丝毫不惊讶:“……你早就知道这些了,是吗?”   “是的,十年前,当我第一次潜入海底,意识到了整片海域都被这种东西填满的那一刻,”沙噬继续道,“我的内心感到一种至高无上的喜悦与满足!灵屯!多么美妙的存在,这仿佛是造物主特意为我量身打造的!‘花’用了四百年的时间,才创造出了这样伟大的旷世之作!我由衷地赞叹她、欣赏她,并且从内心——对我将来甚至可以超越她这一点丝毫不怀疑!”   风音在他说话期间,又一次炸毁了一株缠人的植物。   “没用的!这种东西简直是无穷无尽的,除了不断耗损你的力量之外,什么作用也没有!”沙噬怪异地笑三声,换上一副钦佩的表情,“不过话说回来,除了我和花,拥有最大规模灵屯的就是你了啊!你还要开始得更早一些……真是深谋远虑呀……”   “既然你这么想要摧毁它,也将你的灵屯派遣出来,不是可以更方便吗?”   听闻此言,他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紧,望着沙噬的眼眸中,瞳孔敛成一片寒冷的利刃。   蛮族部落附近林地里,星晴拽着火狼的一条腿,将他向森林外拖动。   “谢谢你喽。”火狼仍是无法动弹,“你这小姑娘虽然跟风音是一伙的,心肠似乎还行嘛。”   “雨……在云海待得久了,已经很长时间没遇见过下雨天了。”星晴自言自语道,抬头望了望天。她记得,最后见到石头的那一天,天空也下着雨。   “拜托你把我拖到那边的帐篷里吧。”   “但是,你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都这样了,就告诉你吧。”火狼说,“我有一条狼,日常伴我左右,叫做飞炎狼。这狼和我的灵力是共通的,就是说,他强我弱,我弱他强,总和不变。这狼有个特点是脾性极差,一旦被激怒便会发狂,发狂后极难控制,且破坏力极强。此时他的灵力是最强的,也就是说,我就成这样了……此次格外严重。”   “那狼呢?”星晴问道。   “飞炎狼被盗走了,或者说被拘禁了。我觉得就是风音错不了。”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不是!绝对不是!”   “好吧……”火狼无奈道,“不过事实胜于雄辩啊。”   “对了,我还是想问问灵仗的事。我感觉到它的气息就在这附近,错不了的。”   “其实,你说的那个灵仗,好像就是始祖灵仗的样子。关于始祖灵仗我可不清楚,而且我对它兴趣也不大。”   “……不,不是始祖灵仗,是另一支,叫‘初昧’。”星晴说道,“它一直是我的灵仗,只不过最近有一天,它突然就消失了。好像自己跑了一样……我不太明白为什么。”   火狼应和着抱怨了几句,没能再提供更多信息了。   她将火狼一直拖出了森林,来到了蛮族人居住的营地附近。突然,火狼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扭头向一旁望去。   “你看那不是……不是你要找的灵仗吗?”他指着前方一个发光物。   星晴赶紧扭头看去,那真的是初昧!它仗尖朝上立在地上,那样子、那光泽,错不了!   “是初昧!”她心中涌起一阵喜悦与激动,伸出手去够。   “我不是初昧。”   星晴与火狼心中同时一惊,那灵仗竟然说话了!从那仗尖冒出一缕黑烟,在空中凝聚成了一张脸。那张脸上的嘴唇动了动,继续发出声音:   “我是‘初罔’,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始祖灵仗。”   “……啊……初罔?……始祖灵仗?”星晴震惊得几要失语,“那个……那个不是据说……遗失了?”   “而且……”她望着那团黑雾凝成的脸,“你到底是什么啊?”   “噢,你是初罔,那又怎么了?”火狼躺在地上,侧过头望着那说话的物什,脸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自称是初罔的灵仗对星晴的话置若罔闻,向着火狼说:“鉴于言辞不够有说服力,让我来演示一下吧。”   这句话刚出口,地上便传来一声轻微的爆炸声。星晴瞧着火狼的样子,惊恐地捂住嘴巴。躺在地上的哪是火狼,分明已是一团千疮百孔的肢体,跃动着的火舌闪耀着在这团物什上来回移动。只刹那功夫,随着肢体迅速拼凑在一起,火狼又毫发无伤地躺在地上。   “刚才……好像死过一次了……”他手捂心脏,直喘气。   那张脸毫无表情,自始至终木然地瞧着这一切。   “简而言之,就算你的灵体被摧毁,也能够很快恢复原状。除了你之外的其余六个神当然也是这样。刚才只是我的一个演示而已。实际恢复起来会更缓慢。”   “……你说什么?”火狼惊道,“也就是说……沙噬其实根本就……”   ……   “……曾经,我对毁灭的尽头感到好奇,这种好奇达到一定程度,我便起了要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的兴致。当我发现,我根本无法终结自己,我为这秘密的发现而欢呼雀跃不已。这就再一次说明,我们是这般地与众不同,不是吗?”   语毕,他狂笑三声。   ……   “你们不仅能够永生,还拥有不灭的灵体和无与伦比的力量,”初罔继续道,“这样的你们,在这世上待了六百个年头,即使已经被称作七大战力,却几乎没做什么,着实让我感到失望。”   “……就算是这样,我们做什么、做与不做,跟你有什么关系!”火狼双目如火,不屑地望着它,“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你与始祖仙王……”   “因为我,就是始祖初罔啊。”   “我与另一位始祖仙王,始祖初昧,在造物的意见上有很大分歧;最后,我们做个了约定,期限为七百年,看看我和他分别创造的生命形态孰优孰劣。输掉的会作为被自然淘汰的一方,从这世界上彻底抹去。”   ……   “作为下等生物,从出生开始就应该接受被吞噬的命运!”   ……   “……以占据这世界上的资源数量最多作为获胜条件。”   ……   “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你们还剩下一百年的时间……”   ……   “快点制造更多的灵屯才是明智的啊……”   ……   “待淘汰者共有八方,你们七位神再加上人类,获胜者只能有一方……”   ……   “你怎么这么傻呢……”   ……   “你们应该知道怎样利用灵力制造更多的复制体去获胜……”   ……   “我原以为你会深谋远虑呢……”   ……   “这件事本是造物者的考量,作为你们是不能知晓的。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我只好来提醒你们,虽然我是作弊了,不过初昧作弊在先,也无可厚非了。”   ……   “毕竟,要不是因为‘花’能够潜入那么深的海底,发现了那东西,也不会知道这些了。”   ……   火狼揪起地上一棵草,握在手里把玩,似乎对它说的话丝毫不在意。   “……这么说史书上的都是骗人的玩意儿?”他说,“我们压根就不是神,只是你们的实验品?”   “这么说是不对的。在这个世界上,你们就是神。只不过你们与我和初昧有着本质区别罢了。我们是没有实体形态的。你现在看见的,也只是被赋予履行约定职能的一种意识形态。”   ……   “……只要它以灵仗作为载体……”他再一次被藤曼缠住,“……只要……还有一点可能……”   ……   “好吧,那么你已经告诉他们六个了?”   “沙噬与花入水早已知晓。剩下的,是按照获胜的可能性从高到低的顺序来挨个知会的。你是倒数第二个。”   “哟,没想到这么靠后啊。”   “一百年后的审判再见。”它在空中迅速隐去。   “这东西可算是消失了,”火狼支着脑袋侧躺在地上,“真让我感到恶心……去他的灵屯,谁会无聊去制造这种东西!让这约定见鬼去吧!不就是个死嘛!”   “喂,你怎么看?” 他望向一直待在一旁的星晴,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你莫不是听傻了吧?”   “啊对对对!要快点去制造灵屯才行!”   星晴听闻,恍若被从梦中点醒一般,拼尽全力从地上猛地站起,往远处跑去。   “我要去告诉阿音,让他抓紧时间……”   火狼站起身,望着她的身影,良久没有说话。   她脚下不太利索,似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一般,歪歪扭扭地跑了一段又一段。这样继续前进了一会,她好似终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犹如脱线木偶一般,软绵绵地跪在被雨水浸湿的泥地里,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我……我在说什么啊!骗人的……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这……太……太突然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喂,不是只有你才知道,我也才知道。”   “他……他跟你们是不一样的……”她继续喃喃自语,“为了自己……去杀戮全人类……这种事情怎么做的出来呢……”她抬起脸望向火狼,任由雨水在脸上冲刷,“喂……你说是吗……一定是骗人的……”   童年时那颗深埋在内心的绝望之种,此时此刻却再一次生根发芽,企图占据她的内心。不过很快,它遭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   “我要去找他,一定有办法解决的,一定有办法!”她晃了晃手中的灵仗,自顾自说道。   “办法就是制造更多的灵屯吗?”   “我不知道……”她带着哭腔,呢喃自语,试图再次站起来,“但是……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想要在他的身边……”   她忽然被一条燃烧着的火链捆住身体,摔在地上。   “抱歉,即便沙噬还没死,但是风音的嫌疑仍未洗脱。搞不清楚你的动机之前,我必须这样对你。虽然不知飞炎狼何时又会失去控制,不过在那之前,我会想方设法找到他的线索的。”   “到底要我怎样说,你才会相信……”她茫然地摇头,无力挣扎,“云层上我的家人们,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敢说他们是杀戮机器,我不会放过你……”   ……   “……真是没完没了……”   “所以……”沙噬再次怪异地笑着,“这就是为什么要制造灵屯了。快把它们都派出来吧……你在犹豫什么呢?”   “他们根本就不是灵屯。”   他露出不相信的神气:“谁会信呢?”   “我并没有杀死过他们,因此他们不仅不是灵屯,也毫无战斗力可言。……就只有我一人而已。”   “……这样一来,就更让我觉得你是个蠢人了!”   “你爱这么认为,便这么认为吧。”   “花,不必再继续了,让我来吧。”沙噬站定,打出手势,“我看他的力量已经被消耗得不少,可以了。”   风音也在沙噬对面站定。   “……终于要开始了吗?”   “当然,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多得的。真是感谢始祖初罔把你引到这里来,若能把你封印住,将为我们除去一大祸患。”   “……那就看你能不能做到了。”   他一摆衣袖,一只手伸向天空。刹时风起天阑,乌云压境,天雷滚滚。就在这当儿,却传来一个人的呼号。   “等等!”青辕将手中所执长剑挽过一道弧光,“请先让我跟他做个了断吧!”   风音收住动作,垂下衣袖,看向青辕,沉默半晌。   “你终究还是来了。”   “……不要大意!”沙噬见风音不知为何有所迟疑,大喝一声,旋起数道沙漠之刃,道道直逼对方面门。青辕一跃而起至空中,长剑划过,吃力地挡下沙刃,落至地面,倚剑而立。   “怎么,老兄连这个机会也不愿意给我吗?”   他将目光在青辕脸上一扫而过,重又望向一旁的风音。   “如果你是想来送死,倒是可以给你个机会。”   “求之不得!”青辕身形飞跳,一个翻跃竟已跃至沙噬面前;被青穹之光包裹着的长剑,挟着一股破空之力,直逼沙噬。   沙噬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只轻轻一仰头,身上已是被捅了个窟窿。   “……你……”青辕一愣,竟迟疑着未有下一步动作。   他直立不动,闪着暗黄光芒的窟窿竟已自行愈合。“……看到了吗?你能造成的伤害,不过如此而已。”   “你就是个怪物……”青辕喃喃道。   “即使这样,你还要来送死吗?”沙噬望着他,嘴角歪起一道诡异的笑。   “……已经无法挽回了吗?早知如此,那一日,我便不应该救下轻生的你,反倒应该在那时结果了你才是……”   “我倒是一点也不后悔结识你!”他狂笑三声,“青辕!以你的实力,若你愿意为我效劳,前途不可限量!做我的灵屯吧!不仅能够永生,还能不死不灭!”   “住口!我青辕至死都会为了陛下的信念而效忠!”青辕咬了咬唇,将长剑一横,“决不会成为像你那样的怪物!”   “要将你杀死,也是我所不愿,不过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就只好尊重了。”他两手抬起至身体两侧,在空中一抓,两个巨型沙球自空中浮现;他双手一张,沙球如巨型碾具,直向青辕压去。   一阵巨大的声响过后,一把剑铛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沙噬往前迈了一步,静静盯着那团包裹青辕的沙雾,表情阴暗不明。沙雾很快散去,青辕却是躺在一个紫色结界里,昏迷不醒。   “你怎么又多管闲事?”他极为不悦。   风音默不作声地抬起一只手,霎时漫天乌云飞滚,海浪翻涌,仿佛万物都要被吞入席天卷地的风暴中。   天竟下起了雨。   沙噬将手臂划过身侧,顿时无数沙球显现,黄沙滔天,连海水似乎都被染成了暗黄色。“看你能撑到几时!”   海岸边,黄沙与风暴组合在一起,竟成为一团巨大的沙尘暴,将海浪掀翻,大地震撼,持续了许久。先前那些植物,有的还未来得及爬入海中,便瞬间被腐蚀成了一堆灰烬。   “……这就是一场消耗战,看谁能更快恢复,你明白了吗?”沙噬退到一边,酿跄几步,以手抚胸,干笑几声。   风音也降落至地面,后退一步,单膝跪地,胸膛剧烈起伏。   “你本就已经消耗了不少,为省力气,不如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沙噬说完这句话,也开始喘气。   就这样,这场战斗竟持续了五天五夜……   ……   火狼坐在一堆篝火旁,从一个小背包里不断地掏出东西来,放到地面上。   “你的背包里怎么装了这么多吃的?”   星晴坐在地上,仍然被绳索捆绑住手脚,无法动弹。她合着眼皮,颤动嘴唇,说道:   “这都是他做给我吃的。”   “他是谁?风音?”   星晴点了点头。   “好看是好看,可怎么几乎都是甜食呀!”他将一片夹心糕点拿到眼前看了看,放进口中,细细品味。   “不许吃!那是我的!”星晴挣扎着要阻止他,“我就是喜欢,怎么样?”   她徒劳地挣扎了一会儿,又不再动弹。   “味道果然好!看来传闻是真的。”火狼咽下糕点,开口说道,“你急什么?又不是没吃的!我这不正在做嘛?”他指了指面前架在篝火上的几只野味。   “你吃的都是些什么呀!”星晴嫌恶地看了一眼,立刻撇过头去。   “喏,拿去吃!”   他抓起一整只鸡扔到星晴面前。星晴感到身上绳索一松,活络了双手双脚,试探性地抓起鸡,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立刻一口吐了出来:   “你怎么不放些蜜呀!”   “哈?你说什么?蜜是什么?”火狼完全不知所云。   “就是调味用的呀!这也太难吃了!”   “好吧好吧!”他无可奈何道,“真是搞不懂你!这可是野外,虽然你带了不少吃的出来,要一直撑到找到风音为止,恐怕也够呛吧!”   星晴闻言不做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夹心糕饼,放入口中默默含着,也不下咽。   “你真的能找到吗?”   “要想找寻线索,只能先去风怪的惯常作案地点了。”他说,一边捣鼓着烤肉,“不过,探索与找寻不是我的强项啊……老实说,那几个地方我都转过好几次了,不管是沙噬还是风音,都没有线索啊。”   “那你的强项到底是什么啊!”   他指着篝火:“其实是做烧烤野味。”   星晴一口糕点差点喷出来。   “嗨,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把做烧烤的方法分享给我那可爱的部族时,他们高兴的样子!哪像你!你这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根本没法在野外存活!”   她咽下糕点,开口:“其实……我曾经……也是什么都能吃的……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贪恋这个味道……”   ……   大风褪去,黄沙散尽。海浪也平息了怒气。   海岸上,借着月光,能看见两个身影,一个躺着,一个半跪着的。躺着的那个,浑身上下布满道道大小不一的割痕,割口处闪耀着暗黄的光。支离破碎,破败不堪。半跪着的那个,状况也并不比前者好多少,创口处,紫色的光星星点点地闪烁着。他看上去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只不过他用双手撑住身前的地面,勉力支持着。   “……现在,就看我们谁恢复得更快吧……”沙噬干笑道,“慢的那个,就等着被封印吧!当然,快的人一定是我!你别忘了,我还有更多的灵屯……”   然而经过一番努力,风音终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喂,你都这样了,还要去找初罔吗?”   他不言语,沿着海岸线继续向前慢慢地走去。就在前方不远处的空中,悬挂着一个黑黝黝的物什。   “说你是个蠢人,还真是!”   他走到物什下方时停住,勉力稳住摇晃着的身体,抬起一只手,对着那物什慢慢凝聚起一团耀眼光芒;刹那间,好似有万千漩涡奔腾而过,风起云涌,又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等到反应过来时,呈现在眼前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支足有三米多长的灵仗,柄端插在泥土中,而它的仗尖,已将他的胸口刺穿;尖端那金色的棱形物体,还在转着圈发着光;他的胸前,不断往下滴着闪烁着紫色光芒的星星点点。   那悬在空中的物什这才化出了五官,张开口发出声音:   “这就是对你的惩戒。   “虽然我本身只是一个承载约定的容器,但这个约定即是你存在的基础。所以,你是无法毁灭我的。   “一次次无意义地尝试,我创造出来的生命形态里,居然会有想要做这种事的你,着实令我难以理解。   “创造人类之后,当我和初昧发现,就连被赋予智慧的人类也无法逃脱物竞天择,互相屠戮的命运,我们就展开了一场辩论。我认为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目前为止,我们创造的所有生命形式的繁衍效率都不够高。个人的寿命有限,所以只能通过不断繁育后代来维持人类的长期繁荣,也因此,人类总是期盼着某种永恒,基于这种期盼,滋生了许许多多的欲念,不得消停。于是我便提出,如果赋予生命形态本身以永恒,比如永生、不灭,那么这种性质与我们自身类似的生命体便能快速淘汰掉其他的生命体,不论内部还是外部,都能形成完美的统一。这种方式不是更加有效率一些吗?   “如果想要自行毁灭,只要你愿意放弃这场竞争,我便能瓦解你的形态。既然还不想,便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这一切,那灵仗才慢慢从他身体内抽出来,消失在空中。   “铭记此刻吧。”   失去了支撑,他的身体晃了几下,终于向前栽倒在地面上。在他仅剩的一线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响了以来:   “快……没有时间了……快……交给我吧……”   他想要爬起来,却只能勉强动一动手指,无法挪动分毫。   沙噬喘着气,探出上半身,伸出手,掌心窜出一条黄色的沙线,将他紧紧捆住。   “果然是我更快!你就老老实实歇在那里吧!”   “……请让我亲自……交给她……”他拼尽最后一丝意识,回应脑海里的声音。   就在此时,青辕酿跄着过来,将剑尖扎进了沙噬的心脏。沙噬嚎叫一声,怒目而视,奈何身体已到极限。   风音感到身上的沙线松落了,费了很大劲,挣扎着站起。      ☆、第十四章 约定   苍穹之上,星石飞驰,流光绕转。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迈步向星海走去。   未知的远方,传来一阵浩渺之音: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你的力量已不能再耗损,否则将再也无法摧毁淘汰之约。”   听到声音,他驻足,虚弱地回应:“已经失败十多次了……”   “以往,我们总是抢先行动,每次都被初罔探知了我的活动。”初昧说,“这次如果还要再来,直到初罔出来活动之前,我都不会再活动了。无数条时间线里,我和初罔一直在互相隐藏对方的意识与活动。一场淘汰之约,竟也会变成我与他之间某种形式的博弈,这种实验结果是意料之外的。”   他苦笑道:“……我所看重的,于你不过是一场实验吗?”   “初罔创造你们,这种实验纯粹是多余的。如果能够取消,才是合理。”   他低头,自嘲般地笑了。   “他创造的不是生命体,而是吞噬体。   “经过观察,我已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争斗与共生,不论在何种生命群体中,都是并存的。不论何时,想要消灭任何一方是不可能的。同理,人类群体里,善良的另一面就是罪恶,和平的背后万千尸骨堆叠。只要生命体仍然具有繁衍的特质,这个规律便是普适的,无须再实验了。   “其实就算是全人类都被淘汰掉,于我也只是丢弃了一个实验品罢了。只要我还有意识,便能创造更多的世界。所以这最后一次,你可以继续,也可以放弃,如果人类能够留存下来,也算是我的意外成果。”   “……我做的这些,于你,不论成败也只是过眼云烟对吗……”他说,“即便如此,仍很感谢被给予这样的机会。我愿意继续……”   “你正好还有这个需求,那便可以试一试了。这次,我会藏得更隐蔽,试着找一找线索吧。初罔开始活动之前,不要透露任何信息。   “下一条时间线再见。”它的声音渐渐隐没。   他继续向着星海前进,一直走进那如宝石般的绚烂,一直走到星缘面前。   “你已经废弃了十一条时间线,耗去了能量的四分之一。”她说,“还要继续吗?”   “嗯,我又失败了,只好毁了这条,再来一遍。”他面无表情道。   “初昧和初罔的意识能够活跃于各个时间线,虽然你知道的多了,它们却也会变得更难寻找。”   “……我知道。就是说,我几乎完全是被动的……”他双手交叠置于脑后,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来了。已经无所谓成败,我已不再执着什么了……至少最后,我想要真正随心所欲地活一次。为了我自己,”他顿了顿,“更是为了他们。”   星缘单手执卷轴,轻轻一抖,将卷轴摊开。她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触卷轴,霎时,她身后的星流旋转汇聚,铺成了一条隧道。   “那样的宇宙景象,你真的不想看一看吗?”   “不想。”   “明明已经胜出了,却选择走上这样一条路。”她说,“看来七位神中,唯一能够看到那样景象的,大概就只有我了。”   ……   海岸边,月影浮沉。   他颤抖着伸出手,一番努力后,从掌心射出一条紫色的锁链。那锁链化成一道光芒,将动弹不得的沙噬紧紧缠绕住。   “这是没用的……”沙噬干笑道。   他蹒跚着,向着远离海岸线方向艰难前进。突然,海面中央向上拱起,剧烈地抖动,仿佛有什么要从那里破壳而出。一道橘红色的光自那里冲出,在海岸上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他身上,化作藤曼锁链将他紧紧缠住。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一朵巨大的花从海面中央缓缓升起,橘红色花瓣光泽黯淡,零零落落,竟已是枯萎了。   “你可是走不掉的噢!”花入水从花瓣后探出头,气喘吁吁的叫喊,“真是可怕的家伙,简直是自杀式的进攻!我的花都被他弄成了这样!”说着她捏了捏花瓣,“沙,那‘牲畜’本就不好控制,现在我们的力量都变弱了,快要失控了!”   “不好,”沙噬感到地面一阵震动,“‘花’快点……”   他话未说完,只见漆黑的夜霎时被一片明晃晃的火光所染红,随着一声野兽的咆哮,海水震颤不停。久不见天日,困兽的双眼在被自己的火光刺激之后,蓦地睁圆;它疯狂地甩着脑袋,喷出一口巨大的火焰。这火焰将大地瞬间震裂,随着一声惊天动地巨响过后,一切好似又恢复如初。   “受不了!我最怕被火烤了!真难受!”花入水从水里冒出头来。   沙噬也浮在水面上,一侧头,发现野兽、风音与青辕都不见了踪影。   “花,让他们给逃了……”他皱眉,咬牙道,“这下要再找到他就难了……看来我们之间想要完全制住对方,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果然,还是只能想办法‘抢占资源’吗……”   他翻越重叠嶙峋的山岩,涉过荒草荆棘,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体无完肤,千疮百孔,全身的气力只够维持步行的动作,甚至每走一段,便不得不找个隐蔽所在,躺下休息一阵。不过他不在乎这些,也顾不上吃饭喝水,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再快一点……快……这次说不定就能成功。它还没探知到我的活动。”   “这次若是成功了,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他一边趔趄前进,一边说,“否则,我便要反悔。”   “你想要将云海永久留存于这个世界?”   “嗯。包括,我的每一位家人……”   “那种与世隔绝的天堂类似物,是有悖于万物之理的,更有悖于我的创世之道。”   闻言,他猝然停下,止步不前。   “我答应你。”   “我要你以自身为容器,承载起这个约定,如同实现淘汰之约一样去履行它。”   蘑菇森林附近有一处屋宅,屋宅门口停着一辆大拖车,拖车旁,一位裹着头巾、铁匠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忙着将一箱箱货物从地上搬起,挪到拖车上。在他身后站着一位男童,他讷讷地瞧着铁匠忙活,张口问道:   “铁叔,这次怎么不继续做灵仗,改做权杖了?”   “说你小子木讷,还真是!”铁匠放下手中的活计,回头教训他道,“干我们这行,成天招摇撞骗,若不变着些花样,不就容易被识破了吗?”   男孩应了一声,又问道:“可是……铁叔,你卖这些……不怕买家来向你……发难吗?更何况,有许多买家都是奇怪的人……”   “曾经,有一个蘑菇女怪从我这儿买走一根‘最强灵仗’。据说她就住这附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铁叔还不是好好的?”铁匠叉着手,满不在乎地说道。   “住这附近的蘑菇女怪?”男童闻言变色,“那不就是酷啦啦?”   “管她是谁!”   “我……我好像听到蘑菇森林里有奇怪的声响……”男童直感到后脊漫过一股凉意。   铁匠不满地训斥:“你小子要再这么战战兢兢,就趁早回家别再跟着我混!”   与此同时,在蘑菇森林里,酷啦啦正与蘑菇朋友们围坐在一起玩乐。不远处,一双隐没于暗处的眼睛自始自终瞧着这一切。终于,树丛动了动,一个人自那里走出,一双干枯无神的双眼嵌在他脸上,笔直地注视着前方。   “我再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他似是努力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你愿不愿意接受我?”   酷啦啦仍然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与蘑菇朋友说着话。   “我要你回答我!”他突然冲上前,拽住她的衣领,直逼得她退到背后的一棵大树上;他抓住她猛烈摇晃,连大树也跟着颤动。   “我早就给过你答案了,不是吗?”酷啦啦阴阳怪气道,“是啊,这么多年,你的确一直在旁边围观我的难堪与狼狈,这令你感到很有乐趣不是吗?”   “不是那样的!”他咆哮道。   “我有了蘑菇朋友们以后,你觉得无趣,就离开了,不是吗?”她怪笑,声音尖刻,“你现在想做什么?想要再次看到我的狼狈相?我宁愿去死,也不想和你这种人纠缠不清!”   一声清脆的“卡擦”声突兀地响过。他的双手慢慢离开酷啦啦的脖子,在他面前的女人惨叫一声,软绵绵地倒下了。他双手一探,从尸体上方的空中抓住了一个漂浮着的物什。   “酷啦啦,只要你成为了我的灵屯,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第十五章 冰火   空旷寂寥的城镇废墟上空突然传来一阵马蹄之声,沉积已久的沙土被无力地扬起,复又落回那些断壁残垣上。   在骄傲的胜利者面前,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无声地呻|吟着破败与颓丧,歌颂着征服者的伟大与不凡。   比布鲁斯王子——现在要被叫作比布鲁斯四世,一勒马缰,翻身下马,春风得意。他踏上这片废墟,眼底是无尽的狂喜。   “看啊!看啊!这些,这些土地——每一粒尘埃,每一片石瓦,都是属于我的!”他高声叫道。   忽然,他无意中瞟见了一具嵌在沙地里的白骨,于是慢慢地走过去,蹲下身,俯视许久;他伸出指尖,在白骨上抹了抹,竟张开嘴,将指尖放在舌尖上沾了沾,随即兴奋得浑身发抖,迫不及待地起身,张开双臂,面向天空。   “我是这片土地唯一的王!我是赤鹿的始祖大帝!”他猛然回头,晃着手臂呐喊道,“沙!你快看!我是始祖大帝!”   然而,他身后竟空无一人。那些跟着他一起来的军队、战士还有沙噬,都不见了踪影。   “喂,沙!战士们,你们去了哪里?”   “我在这里,我伟大的始祖大帝。”沙噬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身后,开口发声。   比布鲁斯看见沙噬,嘴唇一咧,面露笑容。   “你是我最大的功臣!沙,往后你想要多少美女,我都能给你!”   他恭敬地单膝跪地:“我尊敬的赤鹿大帝,谢谢您对我的褒奖……”   比布鲁斯突然双手扼住喉咙,挣动着倒在地上;他的眼球奋力突出眼眶,拼尽全力吐出几个字:   “……你……你……”   一条细密的纱线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嵌进他的皮肉里。沙噬跪在一旁,享受地看着眼前的事物。   “……我的护卫……”   “别白费功夫了,”他朝后一努嘴,“他们已经不再是‘你的’了。”   突然,天空迅速被深蓝的光浸透;温度骤降,那些石块上竟都结上了一层霜。冰晶宝座拔地而起,座上美人笑吟吟地望着躺在地上濒死的男人。   “这个男人你可不能动,他是我的。”她抚弄手指道。   沙噬见是雪无痕,嘴角一撇,眉头一皱。   “他这样的人,杀掉以后做成的灵屯能力不可估量。”她抚唇而笑,“知道这点的可不只是你呢!”   “……真是麻烦的女人……”   “想要真正利用灵屯,应该多留着几条人命,慢慢折磨,把他们逼疯,再杀掉呢!”   “……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所以才要豢养人类。”沙噬回应道。   “对了,还要多亏你将那畜生逼到发疯,我才有机会出来呢,呵呵呵呵!”她继续笑说道,“怎么,你是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的‘面目’?”   “……那跟你也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   “我原以为这个世界仅此而已,无聊透顶;你就那么死了,想想还真是不过瘾。没想到原来这么有意思,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不会有胜算。”他冷笑一声。   “现在还轮不到你来为我估量胜算。你刚经过了一场苦战?”她一挥手,将地上的男人提在手上,“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也不想把你如何,不过这个男人就归我了!”   沙噬的额上青筋暴起,血脉偾张。   “以及……”她离开宝座站起,“从始祖初罔那儿传来指示,有一个小麻烦需要我们去帮忙解决呢……”   “……麻烦?”   “要去杀掉一个小姑娘。”   “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初罔到底是什么意思?”   “初罔的意思,我们又怎么能够知晓呢?”她一摊手,娇俏一笑,“不过,那小姑娘我可是会过面的呢……”   “呵,那你们去吧,我会派灵屯过去,我自己就不去了。”   “噢?真的没有兴趣?那可是风音的人呢……”   “……制造灵屯才是要事。”   “也是,以你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办法再经受战斗了嘛!”   然而沙噬早已远去,消失在一片沙雾中。   夜幕即将降临,黯淡的天空透着诡异的橘红色,在雪星国与宝利国交界地带,荒漠的边缘,有一片稀疏的小树林。   星晴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拿起背包一阵乱掏,末了往里一瞧,却发现背包已空了。   “没有了,什么也没了。”她随手将包扔至一旁。   “我就说了,照你那种吃法,根本撑不了多久。”   星晴垂眸,默默不语。他们在地上生起了一堆火,草草吃过晚饭,天已经黑了。星晴被火链束缚着,垂头默默发呆,忽又抬头问道:   “这里就是‘事发地点’?”   “是风怪的惯常作案地点吧。”火狼四处顾盼。   “有什么线索吗?”   “时隔已久,现在雪星国已经不存在了,当时的一些痕迹也早就没有了……”他有些无奈地摊手。   “好像……有什么人来了……”   星晴抬头注视着前方,一个皮肤枯槁、双眼无神的人影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人颤巍巍地对着星晴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快把我的绳索解开……”   她意识到了危险,话未说完,一道火光晃过,那人已是躺在地上烧成了一堆灰烬。   “真恶心!是灵屯!”   “……那就是灵屯?”   “没错,看样子这四周还有很多。现在雪星国几乎全国人都快变成这种样子了,几乎没有自己的思想,只会执行杀戮者的命令,而且还杀不死……”   他的话刚说完,地上的灰烬慢慢动起来,竟然又重新凝聚成了刚才的人形。   “你看……那边是不是突然来了好多人?”她向四周望去。   的确,在他们的周围,丛林掩映之处,呈现出越来越多的黑色人影,那些人影晃晃悠悠,渐渐由小变大,竟是向他们围拢来。   “诶!真是的!这种东西真是麻烦,杀也杀不尽!”他一挥手,又射出一道火光。   “你倒是快把我的绳索给松了!不然我只能是你的累赘呀!”星晴只能干坐着,急得直跺脚。   “不行。如果这些灵屯是风音造出来的,把你放了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我不许你再说他的坏话!”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果然在这里呢。”   星晴全身一激灵,几乎就在听见第一个字的同时,她就认出了这个声音。   雪花状的光闪过,雪无痕在空中现出形态,袅袅婷婷地上前,微侧头,细长妖媚的眼睛往星晴身上转了一圈。   “我的小可爱,我们又见面了……你已经长大了呢……”   星晴暗暗攥紧拳头,眸光闪烁,三分恐惧夹带七分愤怒的情绪,在她的眉间拧成了一道结。她深知,尽管自己已不再如当年那般弱小,可若是落到了她手里,仍然无处可逃。她暗暗将手伸进口袋,攥住了那枚灵石,仿佛这样会使她觉得更有勇气。   火狼脚下一动,敏捷地转身,斜睨雪无痕,脸上尽是不屑。   “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她嫣然一笑:“只是来散个步罢了!”   “鬼话连篇!”他冷笑一声。   雪无痕朝星晴一指:“我与那小可爱是老相识了,可否把她交还给我?”   “我才不是她的什么老相识!”星晴眼眸里怒意汹涌,叫喊道。   “……这可做不到。”火狼往星晴和雪无痕之间一横,将他们隔开,“如果你是想在我眼皮底下制造灵屯,只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她面上挂上玩味的笑:“你可知你这么做,就是在与始祖初罔作对?”   “这关初罔什么事!”   “始祖初罔可是明示让我们将她解决掉,不然可能会有大麻烦呢。”   解决自己?大麻烦?为什么?一股寒意夹杂着些许恐惧从她的心底升起。   火狼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这么说,你是既不想杀了她,也不愿意把她交给我了?”雪无痕脸上笑意更甚,“这下可有意思了!”   她朝空中做了个手势,顿时那些本已静止不动的黑影此刻加速围拢过来,瞬间就将他们包围了。火狼一剁脚,地上升起一片大火,眼看着灵屯纷纷倒下。他飞身带起星晴,想要越过火海逃走。蓦地一声巨响,一座巨型冰墙落在了他面前,阻住了去路。   “想要开打,早说不就好了!”   他转身扔出一个火球,直直砸向雪无痕。雪无痕闪身避开火球,嫣然一笑。   “呵!真有意思呢,你我能力本就相克,真要较量,别说带着她逃走,就连你自身会如何都没法测呢。”   他怒视雪无痕,身后燃起一片熊熊大火,直冲云霄。雪无痕一挥手,半边天被浸透成了深蓝色,脚下的植被一点点开始结冰。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已经分不清是火焰燃烧,还是万物冻结。   “这边就交给我了……”冷夜突然出现在星晴身后,掌心冷光闪烁,朝她伸出手。   “快把我解绑了!让我自己来对付!”   星晴大叫一声,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淡黄色的身影在空中掠过,一阵轻微的爆裂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冷夜咬牙抓着自己的手掌,眼睁睁看着它从中裂开,一滴滴往下淌着血。星晴左手伸进口袋,再次攥了攥灵石,熟练地将灵仗划过一个弧度。   “怎么样?这滋味可好?”   “是我大意了。” 他抿抿唇,嘴角向下一撇,抬起另一只手,从掌心忽的射出好几道冰流,“这下不会让你逃走了。”   星晴跃至空中,几下闪跳,切断了所有的冰流,而后降落至地面,喘着气,低沉着眉梢。   “戚!没想到……”他咂咂嘴,感到烦躁。   星晴翻身一跃,想要抓住空隙逃离。孰知就在她的身体正下方的地面上,突然窜出了一株巨大的怪形花朵,张口将她吞了进去,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闪避,甚至连看也没看清楚。花朵吞掉她以后,又迅速缩进了地里。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她就这么消失了。   “不好!”   火狼望见这番情形,一分心,被一道冰流击中,退到一边。   “呵!‘花’是想要来抢功劳吗?小可爱被她夺走了呢。”雪无痕落至地面,挥手说道,“不陪你玩了,本公主要去找找‘花’。”   “呵,我也要去!”   “那就谁先找到就归谁,怎么样?”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杀了她呢?”   “因为只要她在,我们就都有灭亡的危险。”她嫣然一笑,“这可是始祖初罔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何,只不过还真有意思呢!”      ☆、第十六章 星海(上)   仿佛只经过了一秒,又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仿佛正坠入无望地狱,又仿佛飘升至福音天堂。   一切都结束了,她这样想着。   在她再次恢复知觉以前,她只记得,无数的藤曼,数不清的怪状花朵,将自己的四肢和脖颈勒住。或许,她曾挥舞灵仗,让它们稍许退却,又或许根本没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感到自己正在被撕碎。   是的,她已经尽力了,这可是“花”……   即将死亡的那一瞬间,许许多多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重叠着蹦跳着,一股脑儿浮现出来——委屈的、快乐的、痛苦的、甜蜜的、绝望的、光明的……   有许多事情,她仍旧不明白。或许,她本就不应该私自离开家。现在,她不但要失去弄明白它们的机会,还即将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尖叫,她呐喊,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为什么还是迎来了这样的命运?   暖意一点点在四肢百骸里流淌穿行;轻柔、舒适,有什么事物圈住了她。她挣动了一下四肢,慢慢睁开眼——   红色的、紫色的、缤纷多彩的花林,还有……   在看清眼前之人的一瞬,她的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涌出。在此之前的那些夜晚,无论多么恐惧惶惑亦或牵念,她都不曾流过一滴泪。但此时,她只想任眼泪倾泻,在他面前吐诉所有所有的一切。   他跪坐在地上,将星晴的上半身枕在自己腿上,让她的头倚靠在自己怀里,抬起自己的袖子,将她脸上的泪水一点点揩去,却发现怎么也揩不完。   “……还好……还好……还来得及……”   她朝他望去,在他的微笑里捕捉到了慌张无措的神情,在这种神情里还蕴含着那样深沉的悲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感到有些困惑,直到她在他的胸前看见了那样骇人的创伤,此刻仍然透着黯淡的紫色的光。   “……那是……”   她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他却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淡淡吐字:   “没什么。   “倒是你……怪我没及时赶到,让你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深一道浅一道,都是勒痕。有些地方破了皮流了血,不过都是些皮外伤。   “……你……到底……去做什么了……”她挣动着坐起了一些,“十五天……整整十五天……没有你的消息……”   “……我……”   他的眼眸暗淡下去,沉吟着,似乎是在斟酌如何开口。此时,一个平淡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快点,时间不多了,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我……”   “什么……什么机会……那是……初罔?”   “我是初昧。”   听到回答,星晴已不再惊讶,现在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再过一会儿,雪无痕与火狼就会找到这儿。凭你现在的能力,不论是逃出去还是隐藏下去都不可能。”初昧继续说道。   “我知道,我这就跟她说……”他俯下身,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阿晴……其实……”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她突然叫喊道,“我知道……初罔……还有淘汰之约……我都知道了……但是这都没有关系!不管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不就好了吗?我们可以想办法取胜……或者,干脆让这个约定失效。不论是失败还是成功,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就一定可以克服,对不对?所以……”她泣不成声,挣动着站了起来,“请不要……说出逃不出去了这种话……他们都在追捕我……想要杀了我……我们快点……逃……”   风音也站了起来,不过,听完星晴的话,他并没有动。   “他们都在捕杀她,再不快一点,这次就要失败了。”初昧继续催促道。   “……阿晴,我的确有解决办法,可以毁掉淘汰之约。”   “真的?那太好了!” 她听闻,眉眼舒展开来,“是什么办法?还有,从刚才开始,初昧一直在说些什么?”   “……是……”   他望着眼前的人,少女的眼眸因为燃起了希望而闪着星光,眼底里,清澈与纯真在那里漾动,突然开不了口,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他叹了一口气,双手无力地垂下。   “……这一次……太短暂了……我原以为……”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他们已经要来了,没有时间了,让我来说明吧。”   星晴惶惑地望向正在说话的初昧。   “要毁掉淘汰之约,就要将承载了淘汰之约的灵仗初罔毁掉。那之后,七位神的形态都会被取消,这个世界将恢复为只有人类存在的世界。   “只要他对我起誓,放弃这场竞赛,他的形态被瓦解之时释放的能量将被我接纳;接下来,你将执掌我去往海底,灵仗初罔真身的所在之处,将灵仗初罔毁灭,一切就成功了。”   “瓦解……接纳……毁灭……这都是什么意思?”仿佛还未完全理解,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就是字面的意思,所以请快点对我起誓吧。”   她终于明白过来,两眼空洞,身体不受控制似的晃了晃,突然喊叫道:   “我不要!我不要这个办法!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无论如何也不答应!”   “云海不能没有你!我们大家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她上前抓住他的双臂,猛烈摇晃,“我们赶快逃出去,一定有别的办法!”   风音伸出手,轻轻抓住她的双臂。   “阿晴,别的办法我都试过了,只剩下这一个了。初昧已经答应我,会让云海永久存留于这个世界,还有你们大家,都会好好的。用我一人,能够换来你们大家的平安,让这个世界回到正轨,这是很值得的。我……已经尽我所能,将沙噬和花入水的灵力消耗了不少,”他抬起衣袖,继续为星晴拭着泪,“火狼也会帮助你……只要初昧有了足够的能量,剩下的事情只要照着它的指示去做,阿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和困难了……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星晴早已浑身失去气力,向前一靠,跌进他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些本就是存在着的。”初昧回答道。   “……我本应该早点告诉阿晴的……”他抬手抱着她,“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我……没来得及……”   “我……我……”星晴泪如雨下,早已说不出话。   他话里真正的含义,她已经慢慢地理解了。她想说不要,想说不同意,可又意识到这种话是多么的任性自私。是啊,将他牺牲掉,换来云海上家人的平安和全人类的留存,还有比这更妥帖的事情吗?菜大伯、红姑姑还有酷奇夫人……任何一个家人,她都不想失去。可这世上,又怎会总有能够两全的事呢?   可就算不这么做,还能如何呢?他果然,从来就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自己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留不住最珍贵的东西呢?   她颤抖着双唇,吐不出完整的字来。   “你……骗人……你说过你会一直在……说过它们都与你无关……”   他想说抱歉,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将她抱得再紧一些。   “没有你的地方,就不……不是家……”   “阿晴,菜大伯和万紫千红圣姑他们……也都很爱你……阿晴一定也很爱他们,不想让他们消失吧……”   “嗯……”她哭着说道,心痛如绞。   “所以……”   他垂下了头,再也说不下去。   “她被你圈养得太好了,如果能够早点知道真相,我们现在就不必耽误这么多时间。”初昧说,“反正如果失败了,我没所谓。”   “……马上就好。”他慢慢抚上星晴的背。   “……我知道了,我会同意……不过,”她突然鼓起勇气说出一串话,“我……不后悔……从来没有……所以……其实我的幻象……”   他的动作一顿。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请你……”   那未出口的两个字,下一刻却立刻被浸润在一片温柔的海洋里。   仿佛蝴蝶亲吻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仿佛青草彼此摩挲着在早春披上的新衣裳;阳光轻轻穿透云层,将它们拨开,将自己变作一片温暖的羽翼,覆盖在大地上,覆盖在云海的尽头,那有着风轮的山坡上。她闭上眼,云海的一切事物都浮现在眼前,真实又恍惚——一边呼啸着一边旋转的风轮、一望无垠的香草花田、触手可及的星河……   淡蓝色的身影,轻盈地飞舞着的裙摆,它们来到她面前。   “……阿晴,五年,太短暂了……   “不过,这五年,你觉得幸福吗?”   “嗯。”   “……那便好……   “谢谢你……一直这么努力……只有你……”   沿着下颌一滴滴落下的,早已分不清是谁的泪水。   他将她深深埋在胸口,缓缓轻抚她的背。   “再也……再也……看不见……”她抱紧身前的人不愿放手,一边挣扎着摇头。   或许,这一切仅仅只是一场梦吧……   这么突然、这么悲伤、这么残酷,怎么会是现实呢?此刻自己感受到的温度、感受到的实实在在的躯体,那分明是存在着的,又怎么会消失不见呢?   ……   星晴忘记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了,或许是被初昧唤醒的,或许不是。那种情形她不曾看到,她知道让自己晕过去,是为了保护她。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破坏掉怪型花朵的藤曼,冲出迷宫,怎样遇见火狼与雪无痕,怎样与他一道击退重重包绕的灵屯,又是怎样与火狼道明事情的原委。在她混沌的记忆里,只有一点是清晰的,就是要回到云海,仿佛只要回来,就能再次看见他似的。而当她做完了这件事,发现并未如愿,她便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云海尽头的山坡上。   “喂,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现在需要赶紧去做的,”火狼在她身后怒吼道,“是快点去找到初罔!而不是在这里磨磨唧唧!”   菜大伯交叉着双手,眯着眼站在一旁,缄默不语。   “我要去找星缘君,”她面向星海的方向说道,“你们都别管我,我非去不可。”   “喂!你!”   “有什么办法呢?”菜大伯叹道,“可能让她看清楚真相反而会更好……”   “星缘君不是能够回溯时间线吗?只要能够重来一遍,事情一定会有所改变的……”   “不可能,你的能量不够,而且这些他都已经试过了。”初昧说,“现在初罔已经发觉我了,如果不想他的心血白费,还是快点行动吧。”   星晴深深地垂下头,咬了咬嘴唇。   “……约定一解除,星缘君消失了,时间回溯是不是也就不存在了?”   “是。”   “那就……让我最后看一次也好……”   浩瀚神秘的星海,无数星流旋转着,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涡与隧道——这些就是数不尽的时间线与世界线的集合了。而掌控着这一切的,便是星缘。   她站立在星海之上,眺望着无尽的空间和时间。星缘立于苍穹之上,看见她的到来,仿佛是意料之中:   “想要知道前面十一条时间线的事情?”   “……十一条?”   “就是被风音尝试过的、又被废弃掉的十一条时间线。这个世界的无数条时间线组成了一个线栈,当前正在进行的时间线有且仅能有一条。若要进行回溯,要先将当前的时间线摧毁弹出去,从栈顶取出下一条作为新的当前时间线。不过,每废弃一条,都要被我收走一部分能量,所以他并不能一直尝试下去。”   “那么请让我看一看吧……”   “你确实应该知道,”星缘左手摊开卷轴,右手指尖在上头轻轻一点,“就从第一条开始吧……”   她身后的星流旋转汇聚成了一条隧道,在隧道里,有什么东西仿佛要蹦跳出来。那是是许许多多的画面和人……      ☆、第十六章 星海(下)   ……   山谷里,简陋的农家屋宅门前,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双手分别执一支灵仗,将它们递给一位少年。   “这是十年前,我在院里那棵‘幻镜之木’下拾到的灵仗,拾到它们不久,我就遇见了你,所以,你也算是和它们有缘。值你成年之际,我便将这双灵仗赠与你。”   “谢谢父亲!”少年神采飞扬,伸手接过。   浓黑上翘的眉毛,轮廓分明的眉眼,那脸上跳脱飞扬的神情,与现在的风音判若两人……   “望你能够实现自己的志向,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嗯!一定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   ……   荒原上,人迹罕至,乌云遮顶,狂风大作,少年行走在荒原上,听到动静,回头一瞧。   “嗯?那是个留有执念的灵?”他过去一看,“没被变成灵屯吗?好像蛮有潜力的……不是我杀的,实体化以后不是不死之身,而且只要离开我的感知范围就会湮灭,真是麻烦……不过还是试试吧,无所谓……”   ……   “我……这是来到地狱了?”一位衣着破烂、眉目凶狠的少女从地上弹起,冲着他咆哮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嗯,这里跟地狱也没差多少。”他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女,拍拍手站起来,神情漠然,“你已经死了,但是还能动。你叫什么?”   “星晴!”她瞪视着眼前的人,汹涌的怒气从眼睛里喷薄欲出。   “很好,你还有个名字,就先跟着我吧!”他一摆衣袖,转身离开,“不过如果再死了,我可不管,自己注意点吧。”   ……   阴森的大殿中央,身着淡蓝色鹤氅的少年缓步踱来,冷峻的眉眼闪烁着锋芒,傲气逼人。一位披甲戴金、全副武装的少女翘首昂胸,立在他面前。那少女虽眉目清秀,言行举止间却透着一股刚毅果敢,俨然不输男子。   他走到少女面前,递过一支灵仗。少女伸手接了,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先父遗赠给我的一双灵仗的其中之一,名为‘初昧’。一直以来,你跟在我身边,立功无数,战果累累,就把它送你作奖赏吧!”   少女面露欣喜,一面作揖,一面称谢:“谢过主上!”   “我们要补充更多优秀的灵屯,争取一举击溃敌方。”那少年一摆手,面向大殿之下跪伏着的众人说道,“志愿军民那边如何了?”   人群中立马有人回道:“人们颇有怨言,说是用先豢养再杀死的方法制造灵屯太过残酷……”   少年仍是一脸漠然,他背过身去,用决绝威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告诉他们,为了赤鹿的未来,为了全人类,唯有牺牲他们,才能早日统一赤鹿,平息战乱。”   ……   “……我们胜利了……”   荒漠中央,他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女子,看着她慢慢阖上眼睛,身体一点点变成细碎的紫色光芒在空中飘散开去,落下双手,垂在身侧。   “终于还是死了……但是……就算你死了……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我想要的……”   “现在开始审判。”灵仗‘初罔’悬在空中,用毫无感情的平淡口吻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他双手抱头,痛苦地趴下,似是不愿再听下去。   “风音作为这场淘汰赛的唯一胜利者,将成为唯一的生命形式永远留存下去。对于其它七种生命形态,将予以取消。”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抬起头,对着初罔咆哮,“不要!我不接受这种结局!”   ……   “趁还来得及……回溯吧……”   ……   仍是在荒漠,在那人迹罕至的荒漠中央,在那乌蒙蒙、灰惨惨的天空下,他又遇见了她的灵。   “怎么,又让我碰见了……”他本欲前行,想了想却又回头,“正好……”   ……   “我是不是到了地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少女挥舞着拳头,恍如危险的小野兽。   “星晴……”他下意识地唤道。   “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呃……猜的……”他一时失语,随便搪塞了几句,拍拍手起立,“总之,这里的确跟地狱差不多。你已经死了,不过还能动。我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你也要学会自保。”他掏出初昧递过,“这根灵仗就送给你吧,是先父的遗赠。”   少女一脸疑惑,不过仍然接过。   ……   赤鹿大陆尽头,蜿蜒曲折的海岸边,海浪翻涌,乌云蔽月。   “唔……”他遍体鳞伤,被一条细密的沙线束缚着倒在地上,“果然……只用一点灵屯根本不能控制住他们吗……让那些人白白牺牲了……”   “呵呵!你就乖乖躺着吧!”沙噬站在他身旁,居高临下,享受般地注视着他的狼狈,“刚才,那个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姑娘已经被我杀死了。”   他轻轻闭上眼,不愿再睁开。   “不知你是蠢还是怎么,想用那么点灵屯灭了我们?”   ……   回溯……   ……   “我问你,别的神有没有回溯过时间线?”   “别的神因为能力限制,到不了这么高的星海。”星缘说,“所以就只有你能回溯。”   “……那就太好了。”   “不过,我也能。事实上,我已经胜利过一次了,我成为了整个宇宙唯一的生命形态。”   “你……”他感到有些震惊。   “我不断地繁殖、复制自己,直到将整个宇宙都占满。那种景象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但是也很无趣。我觉得腻了,所以把所有我能取胜的时间线统统废弃,把体验的机会让给了你们。不过这样一来,你们取胜之后的景象我就看不到了,唯有这一点很令人遗憾。”   “呵,随便你吧。”他说,“反正现在,是我在控制时间线。”   “你能回溯的次数也是有限的,耗尽所有的能量,大概五十次。能量耗完了,你就湮灭了。”   “知道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我每次回溯,都会碰见一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不过,如果是一开始就碰见了‘异世界’的人,那么由于他们是外部事物,不受这个世界规律的限制,他们在这个世界的经历就如同一根特征线,无论回溯多少条时间线,都是基本不会被改变的。”   “……原来是这样吗……”   “曾经有一次,我在某一条时间线中,为了能够制造更多优秀的灵屯,从各个异世界传送了一些遭到唾弃的堕落之人过来。如果你凑巧遇上了其中一个,那么以后你就都会遇到它了。”   “……知道了。”   ……   他站在先父的屋宅门口,茫然四顾。   “这一次……初昧和初罔都不见了……”   ……   他看着怀里的人变成细碎的紫色金光,双手垂在身侧。   “……又死了……”   ……   “想要制止这一切?不毁掉初罔是办不到的。我和初罔的意识被分别盛放在两支灵仗里,本意是方便留下来好好观察这场淘汰之赛,不过,初罔同时也是承载淘汰之约的容器,要毁掉它,需要很强大的能量,这样的能量也只有你们七位‘神’才具备。所以,办法就是找到我,起誓放弃竞赛,用你瓦解之时的能量注入到我体内。”   “我为什么不能找到初罔,然后直接毁掉它?”他望着初昧,蹙眉问道。   “你可以试试,不过由于自相矛盾,这是不会成功的。”   ……   “快点……快,我知道初昧在哪里了……”他一边跑着,一面招呼身后的人跟上。   少女飞跑着跟上,注视着他的背影,几番欲言又止。   “……找到初昧,你就要消失了吧……”   “……嗯。” 他皱眉,迟疑了一会,终于应道。   ……   那一晚,恰逢天空万里无云,夜空璀璨,星河细碎流淌,流光倾泻而下,落在荒漠中央互相依偎的两个人影身上。   “……又要……”他看着怀里的人奄奄一息,疲惫地闭上双眼,垂下头颅,双手颤抖着,“可是还没有拿到初昧……不要再这样了……我不想再看一次了……”   “……我,”她微弱地发声,“还好……没找到它……你就不用……在我眼前消失……”   他俯下身,面颊紧贴她的额头,双眸好似蒙上一层水雾一般,渐渐迷蒙。   “虽然……很短暂……但是……”她吐出最后一丝气息,手臂微微抬起,似是想指向某处,“我知道……没有这样的条件……但是还是好希望……等到可以不再……战斗的时候……可以……等到现在……看看星河……很美……”   怀里的人再一次变作细碎的紫色金光。   他再也支撑不下去,脸朝下倒在地上。   “……傻瓜……”   ……   “这次终于拿到了初昧……”他喘着气,“但是却不知道初罔在哪里……”   “只有往外发出消息,才能感知到它的位置。但是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动静,我却由于传信号给你们,已经被它发现了。”   “……”   ……   一次又一次……   ……   他看着怀里的人奄奄一息,无力地掩面。   “真的希望……你我都是平凡的人……只属于彼此……不用考虑这些事情……糊涂地过完一生……”   怀里的人再一次变作细碎的紫色金光。   “……最后一次了……”   他喃喃自语,站起身,独自一人向荒漠的尽头走去。那黑色的身影,在月光的映衬下,愈更显得凄怆寂寥。   “我不想再失去了……   “我欠你们的……都会还给你们……   “如果结局都是一样……至少让回忆更完美一些吧……   “我会让你……重新认识我……”      ☆、第十七章 归心   “……阿晴呢?”   火狼靠在糖糖花田梗上,翘着二郎腿,耷拉着眼皮。   “不知道。大概是又去了那什么‘幻镜之森’?”他颇不以为然道。   菜大伯听闻,转身大踏步离开。   飞炎狼迈着爪子,在香草花田上踏来踏去,懵懂又好奇。他伸长头颅嗅了嗅,试图啃食糖糖花。   火狼跳了起来:“喂喂喂!飞炎!那可不能乱吃啊!要拉肚子的!”   幻镜之森里,菜大伯挥起巴掌,扇在星晴背上,她被打得踉跄一下,晃了晃身子,颓然坐在地上。   “你到底要像现在这样,颓废到什么时候?”菜大伯吼道,“你知道不知道,在你耽误的时间里,又有多少人被变成了灵屯?每日沉浸在幻象中,消耗自己的精力,让他的心血一点点付诸东流,这就是你的想法?”   “我知道啊!”她声嘶力竭,“但是……我接受不了啊……你明白失去了最爱的人……是什么感受吗?”她侧头望着菜大伯,眼泪从红肿的眼眶里一滴滴溢出,“你根本不懂!你们都不懂!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根本不想进那个房间!看到那些……那些属于他的东西!每一件……每一件都让我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闭上眼,双手锤着地面,“我就想待在这里,死在幻境里算了!什么初罔、初昧,全都把他当成实验品、当成工具!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有想过他也会痛、会难过吗?”   她蜷起双腿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溢出。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为什么还是要夺走我最珍贵的东西?   “你懂吗?懂我的感受吗?”   菜大伯默默地站着,没有说话。半晌,他开口道:“我懂。”   他半闭上眼。   “失去最爱的人,这样的事情我经历过不止一次了。”他就势坐在星晴身旁的地上,“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事情,不是努力了、尽力了,就能够顺遂心愿的。在这一点上,大家都一样,老天爷还算是公平的。以前,我还活着的时候,也是个菜农,本来有几亩好田,膝下儿女成群,可后来渐渐开销吃紧、家道中落,又经历了连年的战乱和灾荒,我的菜田只剩了不到一亩。我拼命地劳作、努力挣钱,那时候,每一颗菜头我都视作心头宝,菜头就是我的命,我的全部支撑。可尽管这样,我的儿女们却还是都饿死了,他们都没有顺利长成大人……我的妻子也积劳成疾,先我而去……人生就是这样,虽然处处是苦痛,却还是能从中得到不少甘甜,而活着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苦中作乐。好好检视一遍,你所拥有的事物,尽你所能珍惜他们,如果不得不失去,也不留什么遗憾。”   听完菜大伯的这些事情,她感到很惊讶,也有些震撼。   “……每个人都是这样吗……我好像有些理解……他说的话了……”   此时,一阵小提琴悠扬的乐曲声传了过来。   “美丽的阿晴女士,虽然遇到了很大的挫折,不过请不要太过悲伤,无论何时,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后盾。”   “对了……你是我小时候……被阿音救起的那个音乐家……”星晴抹了抹眼睛,“由于你都几乎不怎么参加活动……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叫我音乐家先生就好了,”他说,“那是由于我平时都更喜欢一个人演奏的缘故。菜大伯言之有理。至少,能够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有着自己悲伤的故事。譬如我,我本是宝利国的一名御用音乐师,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战乱却让我被雪星国俘走,成为了那里的御用音乐师;我为了生存,不得不遵照国王的指示摈弃过去的演奏与作曲习惯,只演奏符合他要求的曲目,直到死亡也再未能见上自己的妻子儿女一面。我的人生就如同被阉割了一般,我像一条狗一样活着,一只傀儡,雪星国的傀儡。不过这些都已过去,我也不在意了。所以,美丽的阿晴女士,尽管敬爱的风神阁下不在了,你也并不会一无所有,你还有我们大家。”   “谢谢你……音乐家先生,菜大伯……我知道,你虽然一直与我‘作对’,甚至惹恼我,但是你一直在帮助我不断成长进步……真的……真的很谢谢你……”她擦干眼泪,“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不想再失去任何家人了……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是现在这样……我……不会让他的心血白费,我会振作起来的……不过,我想先回去一趟原来的世界……就去一天,很快就回来……”   “去吧……等到结束之后,就没有机会了。”菜大伯颔首。   “突然,很想回去瞧瞧……”   ……   晨曦微露,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氤氲着一团薄雾,星晴在薄雾中穿行,路过比乃翁学堂,拐过七八个巷角,来到儿时的藏宝地,再沿着灰旧的楼墙走到大街上,一直从街区一端走到另一端。   “号外!号外!风明镇已经收复!军队今夜就要趁胜进军!”   卖报的过来了,他头戴一顶旧毡帽,神情依旧,精气不减。   “恐怖团伙‘毒丹’一伙的最大窝点已经被销毁!团伙头目被抓,将于明日处决!”   星晴礼貌地走过去,递过一枚硬币。   “老师傅,给我一份报纸。”   卖报的理所当然没有认出她,星晴接了报纸,道了谢,将报纸拿起,细细查阅。   “现在是一八五五年……原来如此,自我离开后已过去了五年,看来时间是同步的。”   她看到了剿灭毒丹团伙巢穴的那一版。   “错不了……就是他……”她看着毒丹头目的照片,“如今要被处死刑,也算是罪有应得。”   她回到风野村,走上那条曾经想要在其上结束生命的土路,走过一排排旧房屋,走过麦苗初露的田野,除了几处房屋变得破旧了些,其余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   走着走着,她看见前方有一群村妇,正围在一起讨论什么,于是当她路过她们时,故意放慢了脚步。   “……真可怜……脚都肿了,就躺在那里没人管……”   “……是啊……她家里人好像都死光了……”   昏暗的茅房里,放置着一张破旧的矮床,床脚已经破烂不堪,床头堆着一些杂物与破碗。床上一床破烂的被裹着一个瘦小干瘪的人形,花白卷曲的头发披散在塌上。   她走到床边,搬了张凳子坐下。   “……外婆,是我。”她迟疑着开口。   她并不确定床上的人能不能听见,也不确定她听见了之后会有何反应。然而,许是久未闻人声,床上的人动了动,竟然猛地睁开了眼,浑浊的眸子死盯着来人。   “水……水……星儿……快去给我倒点水……”   星儿是星晴母亲的乳名。现在,星晴外婆居然将星晴误认作了自己的女儿。   “……我不是星儿,我是星晴……”   星晴看了看缸内,发现已经没有一滴水了。她便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倒进缸内,用碗盛了端过来,扶外婆坐起喂她喝水。   “星儿啊……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   “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你父亲离婚,改嫁给了这么个卑鄙下流丧心病狂之人……让你被玷污了……还生下了他的孩子……害得你草率嫁人、婚姻不幸……”   她掩面起身。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并没有过多的震惊与愤怒,或许在巨大的悲哀面前,这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她内心忽然充盈起了另一种情感,那是对面前这个老人的悲悯之情。她第一次以一种俯瞰的姿态,一种上帝的视角,去看面前的这个人,一直望到她灵魂的尽头,在那里,她找到了一些与自己相似的东西。如果说那些辱骂与虐待是一团盘踞已久的烟雾,那么此刻,有一阵风吹来,将它们吹散了。   “想来……那孩子也是不幸……我对她一直极差极差,想着她本不该被生下来……那孩子……不知道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是了,她坠下悬崖的事情,村里的人应该都知道。   “我就要去见她了……”外婆张着嘴,从腹中吐出一口浊气,颤了颤眼皮,叹道。   外婆果然没撑多久,到了晚上,她就永远闭上了眼睛。星晴叫了几位村里的人帮忙,将外婆葬在了院子里。      ☆、第十八章 信念   云海的尽头,在那小山坡上,星晴手执初昧站在风轮旁,眺望着层层云海。良久,她回过头来,望着站在身后的火狼。   “出发吧!”   火狼没有回答,而是迟疑地望着她。   “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才几天,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是吗……   “对了,一直以来,真的谢谢你。”   “噢,现在才知道谢我啊。”火狼叉起双手笑了笑。   “毕竟这么多天,受到你不少照顾。有危险的时候,也是多亏了你才能安全渡过。明知道毁掉初罔,你自己也会消失,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帮助我,不论何时,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这份情谊我是不会忘记的。”   “说得好!   “我做事从来不问利弊,只讲道义。帮助你,是认可你的所作所为,你既然有心,这个患难弟兄我就交上了!”他打了个响指。   星晴探出手,抚上胸前挂着的一枚石头,细细摩挲着,看了一会儿,复又将它贴在胸口。那枚灵石已不再发光,浅紫的漩涡状花纹也早已消失不见了。不过,星晴仍旧戴着它,并且会一直戴着,过去、现在、将来,直到很久的以后……   日光和煦,碧空万里,蜿蜒曲折的海岸边,身着淡黄短衣、墨绿短裙的少女手执灵仗,沿着海岸线前进。   岸边时不时有几株怪形植物从海里爬上来,企图拦住她的去路,她挥一挥灵仗,那些植物眨眼间便好似被扼住了一般,不能动弹分毫;成群的灵屯围了上来,却立刻被一股力道碾成了渣滓。   沙噬悬在半空,眼看着她步步推进,却无可作为。   “可恶……根本不能阻拦她分毫……可恨我现在能力并未完全恢复,没法和她抗衡……”   “不好了……决不能让她去往初罔那儿……”花入水从水中冒出头,“会有大麻烦!”   “这我也知道……”他咬着牙道,“但是……现在初昧在她手里,我们也没多大办法了……雪无痕呢?她不是挺热衷这事的吗?”   “不知道……”   原雪星国与宝利边界,一片稀疏的小树林里,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不绝于耳。   “……我还没见过如你这般自取灭亡的人!”雪无痕衣袖一摆,“不毁了淘汰之约,还有留存的可能,毁了就是灭亡的命运,你却为何不懂其中的利弊呢?”   “因为我做事就不问利弊呀。”火狼叉着手,毫不在意,“总而言之,你别想去到海边。”   那冰雪魔女听闻,眉头一拧,深蓝色的沟壑如蛇一般自额头蜿蜒直下。   星晴走至一处停下,面朝大海,一跃而起飞升至空中,将灵仗指向海面。那仗尖指向之处,海水打着旋,渐渐形成了一个漩涡,越来越汹涌、越来越湍急,一声巨响过后,海水竟然往四周散开,形成了个深不见底的巨型洞穴。她纵身一跳,落入洞穴中。   汪洋深处,海谷中心,沿着螺旋形台阶向下而行,可抵达石窟底部。一支灵仗仗尖朝上,立于中央,顶部棱形的物体旋转着,发着莹莹的淡黄色的光。从仗尖冒出一股黑烟,在空中凝聚成一张脸。星晴走上前,注视着它。   “从我探测到你被灌输了能量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我输了。”它说,“不过,我输得不太明白。是我的实验体做的不够完美吗?为什么会不喜欢那样的宇宙?为什么宁愿自身毁灭,也要留存低等生物?”   “据我观察,生命体的情绪远比我们设想的要复杂得多。”初昧说,“原本只是被赋予了‘繁殖’这一特性及其荷尔蒙,由此却衍生出许许多多的感情,包括某种奇特的被它们称作‘爱情’的事物。这一研究成果,在另一个世界里,已经被一位叫做‘弗洛伊德’的人类学者所证实了相似的结论。”   “所以,下一次实验,要创造出无性繁殖的生命体?”   “大概。”   “我不管你们想要如何进行试验,这个世界将再也不受你们的干涉了!”   她一扬手,将初昧指向了位于中央的初罔本体。   ……   舞台上,女孩挥舞着手中的灵仗道具,跳起来又落下。   “好了!到这里就结束啦!”导演拍手道。   女孩一愣:“诶?后面就没有了吗?后来星晴呢?”   “《七神末日》的神话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呀,”导演说,“后来她回到了云海,根据云海之约,成为守护天堂的不朽星神。再后来,赤鹿大帝青辕创建第一个朝代,正史就开始了。”   “好吧,怎么总觉得意犹未尽呢……”   女孩跳下舞台,抹了抹额上的汗,朝着观众席位上的男孩走去。男孩递给她一瓶水,笑她道:   “喂喂喂,你是不是演上瘾了,真把自己当成星神了?”   “去你的!”她重重地推了把面前的男孩,“喂,你上次不是说,要去买假发,买了没?”   “还没去呢……”   她戳了戳男孩的胸口:“道具都没买齐,就这样你还想演风神啊?还说我呢!”   “别着急,这不今天晚上才演嘛。”男孩一脸轻松悠闲,“走走走,今天中午,星老师说好要请我们吃元宵,别去迟了啊!”   “你就知道吃!”   星老师的家就住在学校家属区,他们穿过操场,进了小区上了楼。星老师从厨房里盛出两碗元宵,来到客厅,将元宵端至桌上,亲切地笑着看着面前的男孩女孩。   “风元节快乐!”   “谢谢星老师,祝老师风元节快乐!”   星老师在桌旁坐下,撑着头看着他们吃着元宵,莞尔一笑。   “你们今晚的表演准备得怎么样啦?”   “我还好啦……”女孩说道,有些闷闷不乐。   男孩只顾着埋头吃元宵,塞了满嘴元宵说不出话。   “星老师,不过呀,我有一个疑问!”她接着说,“传统上来说,风元节是风神拯救赤鹿子民的节日,每逢今天,家家户户要团聚在一起,吃元宵庆祝。可是我演完这个剧以后,总觉得对于星神来说,这实在是一个悲伤的日子……”   “你就是入戏太深了!”男孩匆忙咽下一口元宵,“神话故事而已,那么当真干嘛?”   “神话嘛……也是有根源的呀,历史上是不是真实存在着这么个事情呢?”她问。   “是不是真实存在,其实都不重要,只要心里信它有,它就有。”星老师答道。   “可是啊……如果真的存在,别人都能团聚,可星神永远也见不到风神了……多孤单啊……”   “你这叫为古人操心!”男孩放下碗筷,有些责怪地看着她。   星老师抿嘴而笑。   “就是呢,像你们两个这样多好,成天在一块儿,一点儿也不孤单。”   男孩和女孩突然都红了脸,支吾着说不出话。   吃过午饭,他们与星老师道了别,离开家属区,肩并肩走在操场上。   “喂,你说,星老师这么温柔体贴,长得又好看,为什么三十多了,还是一直单身呀?”女孩侧过头,向身旁的男孩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答道,“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据说星老师以前有一个男朋友,可是后来去世了……”   “这样啊……那岂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待男孩女孩走后,她收拾完餐具,便面对镜子从脸上撕下一层□□,随后探出手,泛着波纹的结界渐渐浮现在眼前。   她走进了结界,来到云海的尽头。   漫天云卷云舒,天边悬着若隐若现的星河,青草如茵的山坡上,风轮静静地矗立着。   宁静、平和,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   “第一千个风元节……”   她面向层层叠叠的云海,站在风轮脚下,微侧头,伸出手触碰那静止的风轮。   “……这么久没有转动了……竟然也沉积了灰尘……”   她掏出一支精灵杖,念了几句,一只手掌般大小的精灵出现在空中。   “小精灵,拜托你清理一下吧!”   小精灵却抱怨道:“这么大个块头,太难清理啦!”   “不许抱怨!快好好做!”她扶额,“真是的……为什么我制造的小精灵一个个都这么懒惰……果然是有其物必有其主吗……”   酷奇夫人的屋外,草地上的大长桌上,摆满了盛满圆圆的球状点心的水晶盏。人们围坐在大长桌旁,彼此交谈着欢笑着。   “噢!亲爱的伙伴们!我宣布‘元宵大胃王’比赛开始啦!”酷奇夫人挥舞着手臂,叫喊道。   星晴坐在远离长桌的一把椅子上,被几个小孩子簇拥着。一位小男孩捧着一碗元宵吃得津津有味,仰起脸向星晴说道:   “阿晴姐姐做的元宵太好吃啦!我也想学着做,姐姐教我吧!”   “好呀,一点也不难学!”她摸摸男孩的头,“你看,这元宵里外只有两层……其实,它本来有十二层呢!”   “啊?十二层?那是怎么做出来的呀?”男孩听得呆了。   “就是因为太难做,所以就简化成现在这样啦!”星晴笑道,“它本来,要比现在还好吃上一百倍呢!”      ☆、第十九章 追风 (Normal End.)   香草花田中央的小木屋内,星晴蹲在地上,将许多必备用品一件件收进背包里,整装待发。   菜大伯走进来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收拾行李。   “……下定决心要出发了吗?”   “嗯……既然初昧说了,只要灵石还在,如果收集到足够的能量,就可以试一试……尽管我也知道……十分渺茫……可还是要试一试……”她站起身,语气淡然,“已经过去一千年了……就算是再过几个一千年,于我也都一样……”   “那么,一切顺利……”   “菜大伯,一直以来承蒙照顾了……”   屋门吱呀一声,万紫千红走了进来,她将手上捧着的一束花竹火放在星晴的行李上。   “阿晴,带上这个吧。可以照明,还能发送信号。”   “谢谢红姑姑,一直以来也承蒙你的照顾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她望向床头,那里有一块躺在保鲜结界里的草莓甜饼。她去掉结界,将甜饼拿起来放在手心,左右端详。   “……已经可以吃掉了……再不吃,就坏了……”   从此,在那苍茫原野上,在那幽深山谷中,在那巉岩峭壁之下,多了一个努力奔跑着的身影。   “……要来了……”   她站在悬崖上,猛烈的风呼啸着,将她的衣摆吹得高高扬起,将她的衣袖吹得鼓起来;远处,在那肉眼所及之处,飓风旋转着,以席卷万物的气势向这边移动过来。   “来了来了!”摄影少女抬起相机,对准前方,“赶紧地!”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放下相机,对着飓风连拜了三下。   “风可是神圣之物,拍之前要先作揖!”   风越来越大,摄影少女快要站不稳了,她望了望悬崖上的身影,高声呼道:   “喂,那边那个人!说的就是你!还不快点溜就来不及啦!你又没带相机,不是来拍照,还在这里瞎站着做什么?”   “你走吧,我还不能走。”星晴捧着灵石,头也不回道,“这风还不够大……”   “我的天!‘追风人’也不是你这么当的吧!真不要命了!我不管你了,我撤了!”   ……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少年……   或许是几百年,抑或是几千年……   荒漠中央,有一个人坐在那里。她脸上的神情,说不上忧伤,也说不上喜悦,那是一种参悟一切的神情——平和、悠远,仿佛再没有什么事物能够引起她的注意,又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任何事物。   她摩挲着手中的灵石,看着上面淡淡的漩涡状花纹渐渐显现。   “……要出现了吗?”   风很大,卷起阵阵细沙,空中弥漫着雾气似的东西。   在那雾气之中,似有一个天空蓝的身影,正向她走来。      ☆、第二十章 永远 (Happy End.)   香草花田中央的小木屋内,星晴蹲在地上,将许多必备用品一件件收进背包里,整装待发。   菜大伯走进来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收拾行李。   “……下定决心要出发了吗?”   “嗯……既然初昧说了,只要灵石还在,如果收集到足够的能量,就可以试一试……尽管我也知道……十分渺茫……可还是要试一试……”她站起身,语气淡然,“已经过去一千年了……就算是再过几个一千年,于我也都一样……”   “那么,一切顺利……”   “菜大伯,一直以来承蒙照顾了……”   屋门吱呀一声,万紫千红走了进来,她将手上捧着的一束花竹火放在星晴的行李上。   “阿晴,带上这个吧。可以照明,还能发送信号。”   “谢谢红姑姑,一直以来也承蒙你的照顾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她望向床头,那里有一块躺在保鲜结界里的草莓甜饼。她去掉结界,将甜饼拿起来放在手心,左右端详。   “……已经可以吃掉了……再不吃,就坏了……”   从此,在那苍茫原野上,在那幽深山谷中,在那巉岩峭壁之下,多了一个努力奔跑着的身影。   她立在高耸的悬崖之上,飓风在远处呼啸,以席卷一切的气势向她袭来。风把她的衣袖吹得高高鼓起、裙摆飞扬不止。她捧着灵石,晃了晃身子,快要站不住,可是她不能离开,她要去风更大的地方……   狂风吞噬了她,崖边的碎石被碾成了粉末,被风掀起,恍如尖刀擦过她的肌肤。灵石闪了闪,包裹着她的气流里开始溢出浅紫的星星点点,以它为中心,慢慢聚集。   “没有灵石,你早就死了,”初昧说,“灵石也吸收了你周围风的能量,给你留下了生存空隙。像你这样继续下去,如果会成功,也很可能在那以前就被折磨得死掉。   “这点能量只是杯水车薪。”   狂风消散了。她从地上爬起,抖抖身上的尘土,又跑起来,预备前往下一个飓风所在。   “你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我的既定规则。”   ……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少年,或许是几百年,抑或是几千年……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大地成了汪洋,高山成了平原,干旱成了湿润,潮热成了燥冷……   她遇上了超巨型风暴。   确切的说,那不是风暴,而是一场世界的气候灾难;海水和岩石被击得粉碎,从天而降,几乎毁灭了一切事物。那场风暴过后,世界上的大部分区域都成了荒漠。   灾害肆虐的时候,她就在风暴的最中心,能量最密集之处。   “你疯了。”初昧对她说道,“你的行为超出我的规则,如果你还能活着……”   她原以为她会死,不过当她从沙尘里挣扎着爬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活着。她急切地用手往胸口探去,那里空无一物;她往脖颈后探去,想摸出一道绳,那里空无一物;她低下头一望,那里空无一物。   “……灵石……不见了……   “……灵石……没有了……”   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开始东搜西找,可茫茫荒漠,无边无尽,哪里又有灵石的影子?   她向初昧求助,初昧却说:   “我不知道。   “你的行为已经超出我的规则,我无法预测。你刚经历了一场世界性的灾害,世界已经毁灭了,灵石不属于约定范畴,很可能已经被摧毁。”   “但是……但是……我已经收集了那么多……”   初昧不再说话了。   她的心好似被挖去一块,空洞洞的;她的身体也仿佛被掏空,失去站立的力气。她跪坐在地上,花了几秒钟来接受这个现实;而后,不管她是否成功接受,也不管她是如何在大脑空白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她探出了手,在前方做出了一个椭圆的泛着波纹的结界。   她已经太久没回家了。   她想念菜大伯那苦涩的菜头还有绿油油的菜田,想念酷奇夫人的烤甜饼,想念红姑姑泡的轻飘飘果汁还有她的繁花小筑。每当她心情烦闷时,她总是要到繁花小筑,在红姑姑的床上睡上甜甜的一觉。她在外面漂泊得太久,此时她只想要一张温暖的床,来填补愈更空洞的躯壳。   至于心里的空洞,她不知道要怎样填补。   无数道星流在头顶划过,汇聚成静静流淌的星河,她立在小山坡上,在星海之光的映照下,在自风轮中心发出的沉稳光束的照耀下,慢慢向家走去。   等等,自风轮中心发出的光?   那一瞬,她以为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或者正在做一个美丽的梦。   微风拂过面颊,带走一串串泪花;她向那呼啸着旋转的风轮走去,一面伸出手,感受着愈来愈大的风从指缝里穿过,感受它鼓起她的衣袖、扬起她的裙摆。她跪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因为她看到一抹跳动的蓝色,看到那穿着天空蓝衣衫的身影来到自己面前,她感受到他胸口的温度,感受到他环绕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臂,感受到他触碰自己前额的脸颊……   她一定是已经走到幻镜之森,亦或是由于太过伤悲而出现幻觉了,她想着,于是伸出手去将身前的人紧紧抱住,想用尽全身的气力去感受他那实实在在的、散发着温度的躯体。真好,她想,他再也不会消失了……   “我……灵石……弄丢了……”她颤动着嘴唇,嗫嚅道,“千万……不要再……离开我了……让我多感受……一会儿……”   “阿晴……傻瓜……”他将她的身体紧紧贴在胸膛,颤抖着唇吻去她面上的泪珠,“我……永远也不会……离开……都怪我……这么多年……我……心疼你……”   “你……”她听见他的声音,怔了一会,眼神再度迷离,“真好……真好……千万……再让我多感受会……”   他轻轻捧起她的脸,望进她迷蒙错乱的眼眸。   “傻瓜……阿晴……这不是幻觉……我是真的在这儿……”   她也望进他的眼眸,在那里见到细碎的星光。   这个幻觉怎的如此真实?是啊,自己也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阿晴……灵石没有弄丢……它化出了我的躯体……我……醒来时没看见你……就先回来了……”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真……真的……?”她微弱地吐出几个字,想睁大眼把眼前的人瞧得更清楚些,却愈更觉得天旋地转。她的神经极度脆弱,精气几近耗竭,有些无法支撑下去了。   一阵不带感情的声音自上空传来。   “事实证明,承载能量的灵石作为容器,已经将他复原了出来;这将是我的实验史上的又一个重大发现。他把命交给了世界,世界又把命还给了他……”   现在她相信这是真的了,因为初昧从来不会出现在她的任何一个幻象里,它永远只存在于真实世界。   初昧的声音在她耳边愈来愈飘渺,逐渐变成如蚊鸣般大小,她经受不住这样大的情绪起伏,晕厥过去了。   ……   “……所以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初昧说。   “这臭小妞这样乱来,还真是命大!”   菜大伯一巴掌砸在桌上,情绪似是十分激动。他捧起手边的一只云朵制成的碗,一仰脖,将里头的酒喝了个精光。   “嘻嘻嘻,菜大伯这次准备一举夺得‘酒精大胃王’比赛的冠军吗?”小百灵笑道,嗓音甜美动听。   “那当然!”菜大伯叫道,上身几乎离开座位,“今晚一定要喝个尽兴!”说完,他晃着脑袋,已有微醺之态。   万紫千红指挥着一群群的小精灵将一箱箱数不尽的、各种品类的花竹火搬到空地上。客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张又一张小圆桌旁,吃着点心、喝着美酒,预备观赏接下来的一场空前绝后的花火盛会。   “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将今晚的两位主角给灌醉啊?”   “说的是!”另一位客人附和道,他起身四处张望,却颇感纳闷,“可是……他们俩人呢?”   “嘻嘻,”万紫千红忙完手中的活计,掏出手绢擦了擦汗,抿嘴而笑,“你们就不要打扰他们了……”   “可恶!两只臭小子!”菜大伯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向桌面,“我们特意举办这么隆重的花火盛会为他们庆祝,他们却溜了!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   ……   “我不!我要变成兔子!”   “不,我要你变成乌龟,”他手上捻着一只蘑菇,左右转动着,定定看着面前的人,眼神似笑非笑。   “我不!你好讨厌!”她撅嘴。   “那这样,你先变成兔子,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被我找到了,你就要变成乌龟;如果没……”   “如果没被你找到,你就要变成乌龟!”她抢着说道。   “……好。”他轻轻一笑。   “再加上一条,不许使用任何灵力!”她想了想又叫道。   他背过身去开始计数,她向草丛深处跑去,山坡上有个凹陷处,草丛长且密,她躲了进去,心想定不会被发现。   又高又密的草将她的视线完全遮蔽,她什么也看不见,也感受不到任何动静。这样过了许久,她感到难以忍受,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了,她迫切地想要看一看他在哪里、正做什么。于是她极轻极缓地抬起身子,仰起头来……   “捉到了哦。”   他一手提着她的两只耳朵,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身体,将她托了出来。   “你!太讨厌了……”   “……谁让你自己暴露了?”   他将她捧着,抱在怀里,一阵紫色金光闪烁而过,她恢复了人形。他横抱着她,慢慢蜷起腿,跪坐于青草地上,望着怀里人微微泛红的面庞,缓缓俯下身去……   阳光倾泻而下,在山坡上投下风轮那沉郁迟缓的影子,也将两个相依相偎的人影映在草地上,那影子晃动着,慢慢重合了……   ……   一朵又一朵花竹火旋转着升空,在夜空绽放出五彩缤纷的耀眼光芒。云海尽头的山坡上,他们互相拥抱着,在耳边说着悄悄话。   “花竹火……真美,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他问。   “美得……太短暂……”她轻声叹道。   他伸出手,朝上空一朵正在绽放的花竹火轻轻一点,那花竹火便化成了无数道光芒,从夜空划落,落在一旁的风轮上;霎时,风轮上一圈又一圈,布满了紫色的、红色的各色璀璨流光,五光十色,炫彩缤纷,交相辉映,俨然一朵盛放的花竹火。   “像吗?”他问。   “像极了!”她说,“甚至……要更美!”   “那就,让它永远、永远、永远地美下去。”